梅氏日记

发布时间:2012-08-23 文章来源:郑成功网 阅读 : 43304





 


 


江樹生  譯注


   


   


 


 


    


图序


郑成功接见梅氏图


普罗岷西亚地区地理位置图


郑军登陆台湾及进攻路线图


郑成功与梅氏大事记


出版序


译者序《梅氏日记》的文件来源


一六六一年


四月三十日


特写普罗岷西亚城堡及市镇


五月一日


五月二日


特写郑成功首封告示内容


五月三日


五月四日


特写黑人、黑鬼与黑人步鎗队


五月五日


五月六日


五月八日


特写郑成功与荷兰人的首次会谈


五月十一日


五月十二日


五月二十三日


五月二十四日


五月二十五日


六月中


特写郑成功攻台时的原住民


七月底


八月十一、十二日


九月中


九月十六日


特写援军的震撼


九月二十四日


一六六二年


一月十七日


一月二十五日


二月四、五日


特写德籍上士Hans Jeuriaen Rade


二月九日


 


 


 


 


郑成功与梅氏大事记


一六六一年四月三十日


上午,郑成功率领武装士兵搭乘数百艘戎克船,经鹿耳门港道进入内海,並在赤崁地区的Zantecang登陆。郑军正式与荷人对峙。


总共大约三万名郑军上岸后,兵分两路包围普罗岷西亚城。一路绕经普城东边的沙丘,到达普城南边札营,並占领赤崁市镇;另一路则在荷兰东印度公司庭园的小溪北侧札营。


夜晚,普城地方官猫难实叮指示每人应守岗位及兵力,並派人烧譭市镇上之食物以免被郑军取用。


一六六一年五月一日


上午,郑成功派荷兰俘虏将劝降文书送到普城。


郑军戎克船队与三艘荷军船舰,在大员港外的北边泊船处发生激烈海战,此役荷舰Hector号爆炸沉没。


傍晚,郑成功接到普城地方官送来的回信,说明献城投降之事,应向大员长官商谈。


一六六一年五月二日


清晨,郑军进入普城外的马廐,带走荷方所有马匹。


郑军以戎克船及舢舨,在内海及大员与赤崁地区之间的航道上密集巡弋,阻绝荷方与热兰遮城之间的交通。


上午九点,郑成功派杨朝栋到普城会见地方官,荷方认为是来侦查形势。


晚上,地方官命令梅氏带人去公司的马廐烧毁储存的稻子;郑军放火焚烧荷方放在城堡前的所有舢舨。


一六六一年五月三日


郑成功在赤崁市镇接见荷方代表,强调自己是来继承父亲的财产,要荷人交出赤崁和大员城堡。並表示若到四日早上七点普城还不投降,郑军将武力攻城,攻取之后绝不留活口。


晚上,郑军拆除荷方公司庭园的篱笆,搬走所有物品,使双方之间毫无阻隔。


地方官徵询大家对守城或缔和之意见,由於城堡内缺水和武器有限,梅氏等建议谈判缔和,地方官於是擬定四、五條條款並译成中文备用。


一六六一年五月四日


郑成功接见梅氏,並接受梅氏代表普城遞送的缔和條款,但拒绝其中荷人前往大员,最后郑成功接见地方官,双方当面确定條約内容,普城之荷人改往马尼拉或其他地方;郑成功擬定一份合约书並签名盖章,同时要求荷人在两天之内即撤出普城。


一六六一年五月五日


上午,郑成功召集普城的荷方军官到他的军营,承诺将信守缔和的條款:随后命令地方官一同前往羊廐。郑军留下四、五百个士兵驻守普城,其他部队则分别由水陆两路前往大员。


郑成功写信给北区荷兰人,劝他们前来赤崁地区投降。


一六六一年五月六日


傍晚,郑成功接收普城錀匙,荷人正式撤离普城前去住在市镇上,驻扎在附近的二百名郑军士兵进驻城堡。


晚上,郑成功派杨朝栋前往荷人住处,命令荷军交出武器,统一放置城堡保管。


一六六一年五月八日


郑成功劝降南区荷人的信件,由梅氏写成荷兰文,呼籲他们前来赤崁投降,並调十四名荷人搭戎克船,向荷舰s’Gravelande号喊话劝降。


一六六一年五月十一日


清晨,郑成功带领武装骑兵前往魍港,出发前召见地方官,宣告他自魍港回来便会攻取热兰遮城。


一六六一年五月十二日


郑军对荷人实施管制,平日不许走出赤崁市镇街道以外,晚上敲锣后不许上街。


一六六一年五月二十三日


郑成功任命杨朝栋为府尹,同时召见荷方的地方官、军官、牧师与政务员,结果受到荷方推辞。


一六六一年五月二十四日


郑成功允许梅氏及Ilarthouwer的岳父留下陪伴妇孺,要求其余人即刻前往郑军军营。其后,郑军指挥官向梅氏展示蓝旗,並宣告郑成功将在明天攻取热兰遮城。


一六六一年五月二十五日


郑军首度对热兰遮城进行攻城战,遭守城荷军猛烈炮轰,郑军死亡超过千人,受伤多达七、八百人。


郑成功见无法在短时间内攻取大员,决定住在普城,並将赤崁地区改名为承天府,大员称为安平镇。


郑成功以私占民产为由,处斩将官吴豪;並将两名散播谣言的荷人钉在木板上游行示众,以警告荷人。


一六六一年六月初


因郑军严重缺粮,郑成功下令将大半部队派至台湾各地进行屯垦,生产粮食。约有一萬一、二千人被派至北方,五、六千人派至南方,承天府僅留置士兵三百人。另外,约有五千人留在狭陸、羊廐和大员市对锁热兰遮城堡。


一六六一年六月中


郑成功把台湾分封给所有官员与将领,每人分到南北距离八小时路程的领地;並派荷方的土地测量师分南北两路测量领地,標出要建造城市与乡镇的地方。梅氏和Ilerman Verbiest从麻豆北边开始,往北部测量,到达二林时受召返回。另一组土地测量师南至Cattja(茄藤),因瑯嶠附近原住民与郑军为敌而无法继续南下测量。


郑成功下令将牛只及农具分发给郑军进行屯垦,最远北至Tockotokol(可能为大肚社)。


一六六一年七月底


梅氏协助郑成功翻译一封信,那是荷人南区政务员写给驻在茄藤荷人责怪劝降之信。


因郑军欺凌原住民,Middagh的大酋长(大肚番王)聚众攻击郑军,约一千四、五百名士兵被杀。


一六六一年八月十一、十二日


由十艘荷兰船与一艘中国帆船组成的荷方舰队到达大员並停泊在南边泊船处,使郑军极为惊讶与气馁。


郑军因部队分散到各地屯垦,无法在短时间内调回,加上严重饥荒,士气大受打击,甚至有戎克船满载士兵逃去中国沿海。


十二日中午,郑成功邀请地方官作客,询问荷方派遣舰队的动机等问题,然未有确切的答复。


郑成功下令武装赤崁地区所有的兵力进行备战,並从中国沿海运来九、十门大炮等武器。一阵强风与坏天气使荷方舰队离开岸边,郑军稍松一口气。


一六六一年八月十七日


郑军俘掳荷舰Urck号上的荷人,得知荷方舰队的兵力僅约六百人,遂安心备战。


一六六一年九月中


荷舰再度出现。郑成功派人在赤崁地区造大量火船,並用戎克船载着武装士兵停泊在大员与赤崁地区之间。


一六六一年九月十六日


上午,郑军从大员市镇和戎克船上炮轰荷方,荷方则从热兰遮城和军舰上发炮还击。郑成功夺取两只小船,俘虏五、六十个荷人,並於質询后斩首。


各地郑军仍无法调集,赤崁地区兵力僅有二百五十人。郑成功特地命人伪装成自己,站在海边来鼓舞士气。


傍晚,郑军将所有火船运到大员,欲趁黑夜烧毁荷方的船只。


晚上八点,郑军击爆一艘荷舰,並夺取另一艘荷舰。


此次战役郑军未能将五艘荷舰全部夺取或烧毁,郑成功原意将指挥官斩首,后因其他官员求情而作罷。


杨朝栋传达郑成功的命令,要地方官及其他普城的荷人登船赴中国沿海,梅氏被命令留在赤崁。


一六六一年九月二十四日


为求收税,郑成功命令杨朝栋与梅氏去内陆调查农夫的稻田面积。梅氏根据骡子的步数测量田地的长度和宽度,计算产量。郑成功寄信给梅氏命令他要忠实、正直地测绘稻田。


先前由南部调回的郑军,稍事歇息后又从赤崁南下至Tapassoejongh从事屯垦。由北部调回的郑军,则驻扎在麻豆附近开垦土地。


荷人上士Ilans从热兰遮城逃跑,来投靠郑成功。


郑成功为了筹措军粮,将所有土地、房子、牛只和农具纳为公有,並规定所有栽种作物必须缴出收获的一半。


郑成功在热兰遮城对面的北线尾沙洲造炮台,阻止荷兰船舰进港道。


因郑军大将张进死亡,加上满清欲与荷人联手攻郑,郑成功举行军事会议,决议加速攻取热兰遮城,下令造炮架、防弹板、子弹和炮弹,並编制大量堡篮。


一六六二年一月十七日


郑军备战完成,郑成功率领四百五十名士兵和六十名护卫军出发,经狭陸前往第二渔场。


郑成功接受荷人上士Ilans的建议,决定先打下乌特勒支碉堡,再攻取热兰遮城。


一六六二年一月二十五日


凌晨,郑军由大员市镇、凤梨园及北线尾沙洲三方用大炮猛烈炮轰碉堡,建筑物迅速遭受损坏。整天炮轰城堡的炮弹多达一千七百发。


晚上八点,碉堡发生爆炸,将僅馀的建筑物炸毁。


一六六二年一月二十七日


晚上十点,郑成功接梅氏到第二渔场帐幕,翻译大员长官揆一询问是否缔约的信函;並将郑成功同意缔约的中文信译成荷文。


一六六二年一月二十八日


早晨,郑成功叫梅氏一起到海边平坦地方,展示快马射箭的技术。郑成功责备梅氏,怀疑他在上述复函中,提示荷方长官拖延时间以加强军备。


傍晚,荷方商务员等人带缔和條約到羊廐,郑成功以信中未将他的官衔完整写出,不予接见。梅氏被禁止与荷方人员讲话,否则杀之。


梅氏跟随郑成功搭舢舨回赤崁。途中郑成功询问荷兰时局、政府、财力等状况。


一六六二年一月二十九日


郑成功与梅氏前往凤梨园军营,令梅氏将一封中文信译成荷文,内容为招降荷方军人,允诺他们可以带走个人财物。之后派人将信件公布在热兰遮城前面。


一六六二年一月三十日


下午,郑成功把梅氏叫到面前,大声咆哮说大员的揆一欺骗他,他不再等待要发射炮声。四点左右,荷方代表出现,郑成功到羊廐与他们会晤,並写信答复荷方,明日将派官员前去热兰遮城与荷方长官缔约。


一六六二年一月三十一日


郑成功派马信等人与荷方代表商谈缔约的细节。


一六六二年二月一日


傍晚,郑荷双方举行宣誓缔和仪式,誓言双方确实遵守條約所有款项。之后梅氏被允许和荷方代表交谈,梅氏说明地方官等十二人被送去中国沿海,妇女们被分送给原住民当奴隶,目前僅梅氏等三人存活。


一六六二年二月四、五日


郑成功召梅氏去大员,令他去热兰遮城见长官,要他依條約率领人员离开城堡。他不允许荷人在城堡内住到超过明天下午,等候召回的荷人可在船上等。荷方长官回复,郑成功应先送回所有俘虏包括奴隶。郑成功因條約内並未写到男奴和女奴而大发怒气,只允许放回奴隶以外的荷人,之后命令梅氏与何斌翻译仓库存货单,清点现款和货物。


一六六二年二月九日


依照郑荷双方订立的條約,荷方全体人员离开城堡,包括公司官员、军人、职员、自由民以及所有属於东印度公司的人。郑成功率军进入热兰遮城,正式从荷人手中接收赤崁与大员地区。


 


出版序


第一手郑成功肖像画


今日所见的郑成功图像非常多种,究竟真相如何?三百四十二年前四月三十日,郑成功率领武装士兵从鹿耳门水道登陆台湾!荷人措手不及,五天即现出普罗岷西亚城,郑成功随即围困热兰遮城,並积极屯垦,展开了九个多月收复台湾的艰苦奋门历程。然而对於这位民族英雄,史书所能找到的资料卻非常少。译自荷兰海牙档案馆内的《梅氏日记》提供了这方面的讯息;郑成功容貌端正、个性急,处事坚持和果決等,都为我们补充了生动的血肉神气,令人敬佩他传奇而短促的一生。


首次公诸於世


荷兰古文件之「沧海」中,有许多珍贵的「一粟」等待被发掘而出土,本书《梅氏日记》即是一例。此次首先披露於世的这本日记是荷兰土地测量师菲力普.梅所写的,他被公司派到亚洲,在台湾住了十九年之久。郑成功登陆后,梅氏参与翻译、谈判过程並协助郑成功测量屯垦土地,最后侥幸全身而退。从一六六一年四月三十日到一六六二年二月九日,梅氏逐日记载每天发生的 事情。由於亲眼目睹加上以写实方式娓娓描述,这本长达九个月的日记,读来竟像图画书一般,情景歴歴如在眼前,说它彷如古代的报导文学一点也不为过。又因为如实记载,如郑成功的动作和神情,鲜活地表现出来。撇开立场不同的荷方主观论断之词,读者应当仔细领会其中珍贵的部份。另外,诸如普罗岷西亚城投降过程,郑军分配屯垦状况等,梅氏因为身陷其中,格外掌握第一手报导,传达出其他档案文件所没有的细节,弥补了《热兰遮城日誌》的不足,成为难得的史料。


探讨早期台湾非看荷文史料不可


在早期台湾史研究上,荷文史料远比中文史料丰富。中文史料例如《从征实录》、《闽海纪要》、《台湾外记》及《海上见闻录》等都被学者认为信而有据並且多加引用,然其中少有郑荷征战之描写。荷兰的海牙档案馆是原始档案的宝库,其中收藏了十七世纪初至十八世纪末,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在亚洲与荷兰往来的文件,包括決议录、日誌、各种报告、郑荷或清荷间往来信函、郑成功布告译文、开城條約文等类,大都是当时身歷其境者所写的原始文件或副本抄件。


基於台湾作为国际转运点的地理位置,荷人的主要目的是贸易,但除了商业经济之外,因为活动和接触的方向广泛,这些文件内容牵涉的也就相当多元,有政治、法律、社会、族群,还有各种产业、运销以及文化习俗等;又因文件基本上是要向公司报告的,除了有意欺骗或争议夸张的文章外,大部份都是平實的记载,真实性相当高。只是在取捨之间,往往以他们的观点和兴趣来决定,不少我们想知道的事情並没有记载,使我们若有所失;不过,在没有其他文字史料的情况下,荷文史料几乎成为早期台湾史的僅存史料了。


大发现引起注目


浩如烟海的档案文件,由於物换星移,认识古荷兰文的学者有限,数百年来默默留存於档案馆之中。早期刊印於世、为人所熟悉的僅有台湾末代长官佛列得勒克.揆一所著《被遗忘的福尔摩沙》,及东印度公司巴达维亚城的总督府日记《巴达维亚城日誌》。一九八九年漢聲编辑親赴荷兰,邀约历史学者江樹生开始主持海牙档案馆的档案研究,撰写台湾史系列。一九九二年《漢聲雜誌》四十五期推出了《郑成功与荷兰人在台湾的最后一战及换文缔和》,首次将淹埋於档案馆的一二五大炮战详情,以及双方签订的條约报导出来;当时研究者知道有荷人降书十八條,欲无人知晓郑氏致荷人條約十六條,此一历史文件之出土,一时引起重视和热烈迴響,堪称为史学界的大发现。一九九七年《十七世纪荷兰人绘制的台湾老地圖》更使台湾的面貌从混沌中明朗清晰起来,带动了早期地理学探究的课题。最近两年,江樹生應台南市政府之邀,著手翻译《热兰遮城日誌》,已出版第一、二两册。漢聲乐观其成,如此相关台湾的重要基础档案,需要大家一起来整理,特别是政府的支持和出版,以便促进各个领域之研究。


另一项珍贵成果


此次江樹生译注的《梅氏日记》,更是另一项珍贵的台湾史成果。首先依据梅氏叙述,绘出郑成功接见梅氏的情景,並复原普城地理位置图,显示郑荷对峙的形势。全书内容在西式文件卷册版式中一页一页开展,《梅氏日记》全部原文翻译,忠实保留其所见所思;江樹生的注释增加了背景、事件之说明,使读者更明白其中来龙去脉。为了研究者查考之用,特别将古荷兰文之手抄原文打字成印刷字体,由本书反面逐页刊登,以利对照。读史书所为何事?不只是更加认识这块土地的过去,感念先人的笔路蓝缕;更期待鑑往而知来,省思未来的方向。


 


譯者序


《梅氏日记》的文件来源      江樹生


《梅氏日记》是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以下简称VOC)档案中的一份文件,现存於珍藏VOC档案的荷兰国家档案馆,编号VOC1238fol.848-914,在民国八十六年台湾大学出版的《荷兰东印度公司有关台湾档案目录》(曹永和、包樂史、江樹生主编)裡编號為第二三四六號。


这份文件原来的标题是:「以下是用备忘录记载中国官吏国姓爷猛烈攻击福尔摩沙的经过情形,以及我们被俘掳的人在那期间的状况」,文末署:「一六六二年四月十七日於巴达维亚市,署名Philippus Daniel Meij van Meijensteen」,又记「与他的原文相同;一六六二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於巴达维亚城,P.Marvillc」。可知该文件的作者Philippus Daniel Meij van Meijensteen,即本文所说的「梅氏」,於一六六二年四月十七日,在巴达维亚市(今印尼雅加达)完成这份报告交给巴达维亚的公司当局,公司当局再派人抄写这份抄本,由秘书P.Marvillc於一六六二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在巴达维亚城核对,证实该文「与原文相同」后,寄回荷兰给公司本部。阿姆斯特丹的公司本部收到这文件后,因原题太长,乃以《梅氏日记》標示这份文件。


有利研究的清晰抄本


按当时,VOC派驻亚洲各地的人员要送文件给上司时,基本上,都把原件留在本地,另作抄本寄出;有时,因考虑船只可能发生意外,而把同一份文件抄写数份,交给不同的船只送出,在现存的VOC档案中,我们也发现不少这种情形。例如荷据时期的台湾,要送文件去巴达维亚时,也大都只送抄本,把原件留在台湾。把原件留在本地,可以存档,也可让后任的人查考。因此,每到北风季节,台湾要派船去巴达维亚时,不少公司的人员都要忙著抄写各种文件,准备随船送去巴达维亚。同样,当巴达维亚要派船回荷兰时,也都要赶写各种文件一起送回荷兰本国。因此,荷兰的VOC本部收到的文件,绝大部份是抄本,有的还是抄本的再抄本。抄本的字跡一般都比较整齐美观,原件的字跡就潦草多了。


阿姆斯特丹VOC当局收到的原件,主要是书信,尤其是从巴达维亚寄回荷兰的私人书信;虽然写信的人习惯上也会把原稿留在身边,另腾写抄本寄出,但因係当事人亲笔寄回荷兰的信,所以阿姆斯特丹VOC当局收到这种文件后,有时会註明是某某文件的原件。例如台湾的最后一任长官Coijett,他退回巴达维亚后,从巴达维亚写给阿姆斯特丹的公司十七人董事会的信,在VOC档案中就常有註明是原件的。这种原件上的签名,应该就是本人的签名。有些人,因受到环境或时间的限制,无法腾写抄本,就把原稿寄回荷兰,这类档案的字跡就相当潦草,不容易阅读。现在想想,幸亏当时有抄写的习惯,留下很多字跡清晰的史料,使我们方便阅读研究,如果那些档案都是字跡龙飞凤舞的文件原稿,那就不堪设想了。


累积许多人努力的历史成果


荷兰国家档案馆保存的《梅氏日记》,如上所述,是抄本;字跡清晰,保存状况良好,无损无缺。说到《梅氏日记》的文件来源,容我追述一段往事。民国五十四年(一九六五年),我在中国文化学院(今中国文化大学的前身)史学研究所撰写硕士论文时,曾经去台大图书馆向曹永和先生请教。有一天,他告诉我,他已将很多荷兰档案打字,装订成册;並告诉我,他打字的大致内容和经过情形。后来我在日本天理大学,也从中村孝志教授得知不少有关事宜。


原来,日據时期,台北帝大(今台湾大学的前身)有几位日本教授调查过荷兰档案馆珍藏的VOC档案以后,向台湾总督府申请补助,匯钱到荷兰,请荷兰古文专家从VOC档案中,用现代书法手抄有关台湾的文件,寄来台北帝大;后来因战争渐趨激烈,无法继续匯钱,这手抄档案的工作就停止了。战后日本教授纷纷离开台湾,已寄来台湾的那些VOC档案遂留存在台大图书馆。一九四七年(民国三十六年),年轻的曹永和先生进入台大图书馆工作,他用打字机打写这些荷兰档案的现代抄本,前后打了十多年。


一九七五年我来荷兰研究VOC档案。约两年后,在日本一起研究的年轻荷兰人包樂史(Lconard Blussc)也从日本回来荷兰。有一天他问我,他想申请莱顿大学欧洲发展5史中心的工作,必须写研究计畫,不知应该怎么写。我建议他把整理出版《热兰遮城日誌》作为研究计畫提出申请。他说,这么庞大的工作要花很多钱,大学不会同意。我告诉他,曹先生已有大部分日誌的打字本,如果他提供那些打字本,可节省很多经费和时间。他遂请我写信问曹先生肯不肯提供。曹先生接到我的信,立刻回信慷慨答应,不及就寄来一大堆他珍藏多年的打字本的复印本。包樂史获得欧洲发展中心的工作,《热兰遮城日誌》荷文本的整理出版工作也得以开始运作。如果当年没有曹先生那些打字本,或曹先生不肯提供他珍贵的打字本,或是没有包樂史进入欧洲发展中心工作,相信《热兰遮城日誌》到现在还不能整理出版。


在曹永和先生寄来的眾多复印本中,我第一次看到《梅氏日记》全文;后来要研究《梅氏日记》时,也拿曹先生的打字本去校对原档,节省我很多时间。这篇历史文件,三百四十二年前,由梅氏在战争中的台湾陆续记录,在回到巴达维亚(雅加达)后不久完成,又从那里被抄写送回荷兰,塵封三百多年,直到约六、七十年前才被抄回台湾,二十多年前又被送来荷兰,现在研究翻译之后,又从荷兰带回台湾,由漢聲雜誌社出版,终得展现在读者面前。历史研究的成果,真的是长期经由许多人的努力累积而成的。


在赤的第一手珍贵记录


一六六一年四月三十日郑成功率军来台湾攻打荷兰人,五月四日赤崁的普罗岷西亚城投降,两天后荷兰人交出该城堡,两百七十个荷兰人走出城堡,成为郑成功的俘虏,其中一个人就是梅氏。经过约九个月的战争,被俘掳的荷兰人几乎都死光了,梅氏是极少数幸存者中的一人。一六六二年二月战争结束后,荷兰人分搭八艘船先后离开台湾,分别於一六六二年三月十六日和二十七日2巴达维亚。如上所述,一六六二年三四月十七日梅氏就在巴达维亚市完成这份报告交给巴达维亚的公司当局。


在郑荷交战那九个月中的战况,热兰遮城裡撰写的《热兰遮城日誌》可说是现存最丰富、最完备的史料,不过,因当时热兰遮城被郑军围困,围城中的人对福尔摩沙本岛的状况无法掌握,以致日誌记载的疏漏也就在所难免。《梅氏日记》因係梅氏在赤崁记录,对当时福尔摩沙本岛的实况有直接的了解,他的描写,刚好可以补充《热兰遮城日誌》的不足。而且梅氏是在郑军占领下的赤崁观察记录,因此也留下很多郑军活动的内部记载。


梅氏自己说,他从荷兰一到亚洲,就被派来台湾,连续住了十九年;郑成功来时,他约四十岁。梅氏在台湾擔任土地测量的工作,因工作的关系,他对数据特别敏锐,留下不少有关数据的史料。又因他屡次代表荷兰方面跟郑军交涉,甚至跟郑成功本人数次面谈,因此对郑军以及郑成功本人的描述,幾成这方面僅存的珍贵史料。战争结束,郑荷双方进行和谈时,梅氏还被派去参与谈判的一些过程,使我们得知更多缔和的情节和经过情形,从而让我们感受到郑成功的急性和果断。


梅氏应该是在那九个月中陆续摘记他的见闻,私自收藏,於航回巴达维亚的航程中整理,甚至开始撰写,於回到巴达维亚後一个月内就完成这篇报告呈交公司当局。《梅氏日记》记载相当平實客观,当时,所有文件都有被公司当作丧失福尔摩沙究责證據的可能,但梅氏仍然坦承,他主张普罗岷西亚城坚守无用的投降论。


通篇记载大都清楚可信,不过也有不少错误,尤其在一六六二年一月二十五日條以后,日期相当混乱,幸好有《热兰遮城日誌》可资参考,已一一注明。本文中的括弧(),是原文的括弧,括弧蹬﹝﹞是译者的補记。


一六六一年四月三十日


去年﹝一六六一﹞四月最后一天,星期六,上午约十点钟,我正在赤崁的普罗岷西亚市镇外面的中国医院指示几个中国水泥匠建造大门的地方时,突然看到大员城堡上飘着旗子。那时我想,大概是长官阁下要渡航来此或要去那狭陸,狭陸,荷兰人对当时从热兰遮城堡与热兰遮市镇略向东南延伸到福尔摩沙本岛那狭长陸地的称呼,杨英称之为「崑身」,阮旻锡称之为「鲲身」,江日昇《台湾外记》写做「鲲身硬路」。这狭陸是从热兰遮城堡与热兰遮市镇通往福尔摩沙本岛唯一的陆路、即以后所谓的一鲲身到七鲲身的整个鲲身岛。因此,我就去普罗岷西亚市镇。在那里听见大家说,国姓爷率数百艘戎克船来到鹿耳门港道,地方官猫难实叮(Valentijn)猫难实叮、应係Valentijn的音译,他的全名为Jacobus Valentijn,杨英和阮旻锡都称他为「赤崁城夷长猫难实叮」。当时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在热兰遮城设置「长官」,作为公司在全台湾的最高行政首长,在长官之下设置「地方官」専司福尔摩沙岛的事务,驻普罗岷西亚城,即赤崁城。赤崁城是一六五二年郭懷一事件以后,荷兰人才於一六五三年兴建,一六五四年完成的城堡,其遗址即今台南市的赤崁楼。已从大员赶回来了。


於是我去〔普罗岷西亚〕城堡。戎克船很多,匆忙之间无法计算数量;也看见其中几艘已经驶入鹿耳门港道。地方官下令,将放在市街前面的所有舢舨及海滩上待售的竹子,全部带来城堡下面,我就遵命辦理了。


太同时,我的妻子收拾了我们的衣服,用被单包了一些白纱,以便生病或受伤时急用,还用小箱子装了小东西和主要文件,並带了睡具,别无他物。


那时,敌人已将很多船只驶入内海,内海,指当时台湾西南沿海几个沙洲与台湾本岛沿岸之间的水城,清代称为台江。现在台南市从西门路到安平之间的地区,荷據时期是该内海的一部份。在我们的注视下,豪无遭遇抵抗地,他们的士兵在距离普罗岷西亚约十五分钟路程﹝约一公里半﹞「一小时路程」为当时计算距离的一種单位,等於五·六五一公里。的Zantecang梅氏说,那时他们从普罗岷西亚城堡上看著郑军从Zantecang登陆。若荷文档案拼写地名无误,则比较接近此音的中文地名,应该是「柴頭港」。当时的「柴頭港」可能在今「开元寺」附近。陈文达《台湾县志》(康熙五十九年)〈舆地志川目〉说:「又有坑曰石頭坑。无水源,受眾流之水,经海會寺前,过大桥,由柴頭港入於海。」按「海會寺」本为鄭经的「北园别馆」,康熙二十九年(一六八七)台厦道王效帛等人认为该地为三宝勝地,乃捐资建庙,「以地处海陆之會,因而定名为海會寺」(《重修台湾省通志》卷二〈土地志勝蹟篇〉,页二四一),可知当时「海會寺」应在台江沿岸、「柴頭港」附近,以后「海會寺」改称「开元寺」。不过上引杨英和阮旻锡的书,都说郑军在「禾寮港」登陆;「禾寮港」究在何处,诸说纷纭,我想应在当时的「柴頭港」之北、「新港溪」之南,而当时的「新港溪口」应在今台南县永康市的「洲子尾」一带,所以「禾寮港」应在今「开元寺」与「洲子尾」之间,确实地点尚待考证。《热兰遮城日誌》一六六一年九月七日條引用一个投靠荷兰人的中国人Tansaa〔陳三,音译〕的话说,在Oijaukan,又称Smeerdorp的地方,有很多中国人推车子在那里等候,帮郑军把武器、頭盔、铁甲等物载往赤崁。此处提到的Oijaukan也应係「禾寮港」。也许郑军靠近赤崁一带的沿岸时,为争取时间,分由数处登岸。的磗窯旁边登陆。


地方官下令,所有的妇女和孩童都要搭舢舨(中国人操航的舢舨,並派士兵护航)去大员。几个人反对这命令,她们喊叫著说,不要跟丈夫分开;有几个听从这命令的,也因她们自己与周围的人都秩序混乱,无法去到船边。那时敌人大军已沿著海岸行军而来,所以她们又都回到城堡里来。


敌军全部武装,士气高昂地从於新港車路旁的Jan Sou的农园,新港車路旁的Jan Sou的农园,一六四四年荷兰人绘制一张赤崁耕地地圖,地圖上有一條向左上方通往新港的直线,即新港車路,长约十公里,路宽约四公尺,道路两旁都有宽一公尺的排水沟,详细情形请参阅冉福立著、江樹生译《十七世纪荷兰人绘制的台湾老地圖》(《漢聲雜誌》一○六期,一九九七年十月出版)下册页七十。Jan Sou是中国农夫,在《热兰遮城日誌》又写做Sou,而Jan是荷兰人的名字,当时附加荷兰人名字的中国人,一般是比较著名的中国人,他在新港車路旁大概有面积不小的农地。越过高地,擊鼓吹管行军而来,其中有几个骑马的。他们的军队有数不完的漂亮丝质旗帜旛旒,头戴光亮的头盔,手握大刀,迅速沿Inding的路,经过哈根那(Hagenaer)森林,Inding的路与哈根那(Hagenaer)森林,一六五七年前后有一个活躍的稻米什一税中国贌商,名字叫Inding,他也是个重要的农夫,所谓「Hagenaer的路」应係「Inding的农地所在那條路」的缩写,相信那时荷兰人不会用中国人的名字作为路名的。哈根那(Hagenaer)森林,(Hagenaer)的字义是「海牙的人」,荷據初期,在普罗岷西亚市镇东边偏南不远的地方有一座森林,荷兰人称之为(Hagenaer)森林,因该地靠近赤崁农墾区,在一六四○年代,虽然荷兰人屡次下令禁止中国人砍伐,但树木已被砍伐尽。不过哈根那(Hagenaer)森林这地名,仍然被当作地标继续沿用。在上註提到的那张一六四四年绘制的赤崁耕地的地圖中,正中央向上那條路,应该就是此处所谓的Inding的路。来到海边的小森林,在普罗岷西亚北边,公司的庭园公司的庭园,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在赤崁曾经建造一个公司的庭园,有建筑物,有水井,大概也有树林、菜圃,是公司高階官员遊憩的地方,也是公司举行较大规模活动的场地,著名的南区与北区地方会议就在这庭园里举行。其地点当在今台南市赤崁楼北边约十分钟路程的地方,梅氏这段描述郑军进军路线的文章可能有阙漏,因为描述郑军从普罗岷西亚城堡北边登陆,经过城堡东边的車路高地,绕到城堡南边的海边森林,之后突然说,部队在城堡北边公司的庭园小溪后扎营。相信当时郑军是分两路前进的,一路是梅氏描写的,登陆后从城堡东边绕到城堡南边,从那里进入普罗岷西亚市镇,登陆当天郑军就已进入该市镇了;另一路是登陆后就走捷径去公司的庭园小溪后面扎营。小溪后面扎营,在那里搭起上千个白色帐棚,时间是下午一点半。


那时长官亲自劝告每一个人,要向神恳切祈求帮助,求神赐我们力量,祝福我们战争胜利,把敌人驱散嚇跑,随后由探访傳道带领祈祷。祈祷还未完毕,敌人已从他们的营区各处分成数队,向普罗岷西亚市镇接近了。


同时我们的领港船也从大员向这边航来,事后知是载二百个士兵来的。当时是退潮,该领港船在距离城堡约一个步鎗射程处停泊,據我的记忆,用舢舨载五、六十个士兵上岸。那天上午长官揆一,从热兰遮城堡看到郑军在赤崁登陆,就赶紧写信送来普罗岷西亚城,指示猫难实叮要派兵阻止郑军登陆,並发动原住民助战,猫难实叮立刻回信说,他们兵力薄弱,无法阻止郑军登陆,原住民也不能马上来助战,要求热兰遮城堡赶紧派援军来赤崁支援。热兰遮城堡接到信,乃问会决议,要派二百个士兵由队长Joan van Veldorp指挥去赤崁支援,这些士兵大概在下午四点左右才出发,来到赤崁沿岸,约在下午五点,因遭遇郑军的攻击,只有六十个士兵上岸,进入普罗岷西亚城,其余的士兵航回热兰遮城堡,此事中文史料似只有江日昇《台湾外记》提及,「揆一王……俄而见大队舟师已达赤崁,兵士登岸列阵,军威盛壮,王虑其逼城,……即今黎英三从鲲身过援赤崁。」(台湾省文献委员会印行的版本·页一九六)


有一千以上的武装敌人从城堡北边的马厩,马厩,荷兰人在赤崁关马的坚固建筑物,也是他们的仓库,一六五二年郭懷一率眾打到普罗岷西亚时,荷兰人即據那马厩抵抗,等候援军。举着飞扬的旌旗,其中有些人骑着马沿着海岸,经过高丘的下面飞奔而来,好像就要打进城堡里面来。但是当他们来到五、六竿(rocden)〔约二十公尺〕rocden·竿·一竿等於三七六七公尺。的距离时,我们向他们发射步鎗,射了一、二发炮弹,他们损失几个人之后就退回去了。


他们於是转往上述领港船载来的士兵那里,要阻止士兵上岸,使他们不能到我们这里,然后再来攻击我们,但被我们继续射击。大概用步鎗射击了半个钟头之后,大员来的士兵就平安来到我们这里了。他们於是退回高丘的后面,以躲避我们的步鎗射击,那里已不能从城堡用大炮射到他们,虽然距离不过七、八竿〔约二十八公尺〕。他们把死亡的立刻拖出我们的视线。但他们有一个受伤卧在城堡前面,无法救离那里;虽然他身上已被射中几颗子弹,躺在地上,他不肯投降,还向城堡上的人射了十九或二十枝箭,直到我们的黑人青年,用一枝他射过来的箭射中他的臂部,他才摇晃地跌向另一边,用手脚爬离我们的视线。我们相信,他没有活下来,因为以后没听说过他的事。


敌人从海边的高丘后面继续向我们射箭,射了很久,箭如雨下,但未造成显著的损害,只有两个士兵受伤;我们的领港船载着还在船上的士兵回去大员。


夜晚来临时,地方官下令每一个人应守的岗位以及应有的兵力;又说,因为敌人已在普罗岷西亚市镇发现很多稻米及其他食物,这些食物应予烧毁,以免被他们取用。於是决议进行,並派掌旗官Jan Lambcrls去执行这个任务,他遂带六十个人出去,到普罗岷西亚市镇,从沿海的房子放火烧起,烧了该市镇约四分之一的房子;后因敌人猛烈的攻击,终於退回城堡,没有一个人丧失,全体退回。荷方这天派兵出来放火烧市镇之事,阮旻锡《海上见闻录》四月初一日條说:「守赤崁城夷长猫难实叮发炮击营盘,並烧马廏粟仓;赐姓恐焚及赤崁衙〔街〕,令杨朝栋督张志官兵防御看守。」杨英《从征实录》也有此记载,且更详细,「是晚,赤崁城夷长猫难实叮发炮击营盘,并焚马﹝廐粟﹞仓。其赤崁街係我民居草厝,藩恐被焚毁粮粟,特差户都事杨英持令箭委同杨戎政督同援剿后镇张志官兵看守堵御,不许官兵混搬,亦不可致红夷焚毁,候明日分派发给官兵粮食。县(由)是各街米粟看守完全,无敢侵扰,次日,即令都事杨英将街中米粟,一尽分发各镇兵粮,计匀足半个月。」从这些中文史料看来,登陆赤崁当天晚上,荷方就把马廏烧了,赤崁街並没有被烧,但梅氏在此写说,当天晚上烧的是赤崁街的一部份,不是马廏;马廏里还有马,五月二日,即郑军登陆赤崁后的第三天清晨,那些马被郑军从马廏拉出去以后,荷方才於同日晚间,派人去烧毁马廏里的粮食,奉命带兵去放火烧马廏的人就是梅氏本人。这事之后敌人至为警戒,整夜在市镇里来回走动,因为火光,所以看得清楚那些情景,我们乃向他们猛烈射击,他们有几个人倒下来或受伤了,但並不很在意。


 


普罗岷西亚城堡及市镇


荷据台湾晚期,在今日的赤崁有两个主要的地名,即「普罗岷西亚城堡」与「普罗岷西亚市镇」;前者是一六五二年郭懷一事件后才兴建的城堡,而后者则是荷兰人入据台湾以后最早规划,欲成长缓慢的市镇,到荷據后期则与大员的「热兰遮市镇」並称为台湾的两大市镇。杨英《从征实录》(又称《先王实录》)与阮旻锡《海上见闻录》都称普罗岷西亚市镇为「赤崁街」,热兰遮市镇为「台湾街」,这应该是当时中国人对这两个市镇的称呼。


一六二四年八月荷兰人初到台湾时,先在北线尾设商馆与中、日商人交易。不久认为北线尾的地理条件不适合作为商馆,决定把商馆迁移到台江对岸的赤崁。一六二五年一月十四日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以下简称VOC)第一任台湾长官宋克(Martinus Sonck)召集议员开会,说明商馆不适合设在北线尾的种种原因之后,一致决议:「要把公司所有的人员和物品,全部从北线尾砂地上搬到对岸的淡水溪旁。」並决议把这个将要建造的城市,「用荷兰七省联合之义,命名为普罗岷西亚(Provintien)。」(《大员决议录》,一六二五年一月十四日,VOC一○九八,fol.三四六-三四七)


「普罗岷西亚(Provintien)」这个名称,一六二五年一月就已在赤崁诞生了。


他们随即从新港社人买到一块地,开始设计市镇,规划街道,进行建设。同年十月,普罗岷西亚市镇已粗具规模,「普罗岷西亚市已颇有进展,中国人来建造的房子约有三、四十个。公司建造的有一个给长官及其部属住的房屋,一个大仓库,两个医院,一个给班答人住的房屋,一个木匠房,一个砖窑,一个关马、牛和羊的廐房,以及其他雜用的房子。为了公司及中国人的房屋的安全,我们已在普罗岷西亚市的西边,造了一个简单欲是防火的碉堡,是由中国人建造的,在碉堡上架了四门小炮,並在碉堡周围挖了一道乾的壕沟,碉堡内驻有十二个士兵。另在普罗岷西亚市的周围造了一道竹篱,也是中国人建造的。不久的将来,也要由他们在这市镇的东边造一个碉堡。」(《G.F.dc Wil呈总督函》,一六二五年十月二十九日,VOC一○八七,fol.三九一-三九一v)。


可以想像当时普罗岷西亚市镇,大概是先从台江沿岸向东规划一條街道,然后从靠近海岸的地点先行建造房屋,逐渐向内陆扩展。


但商馆搬到赤崁以后,很多人因水土不服开始生病;后来疾病蔓延,死亡的人增多,大家纷纷逃走,商馆只好又迁回北线尾。不久,荷兰人跟日本人发生贸易纠纷,连带引起新港、麻豆等社原住民的反抗,使荷兰人在赤崁的活动受到严重威胁,普罗岷西亚市镇遂荒废下去,沈睡了将近二十年。直到一六四○年代中期,中国大陆战乱、饥荒,很多中国人移居赤崁,这个市镇才又活跃起来。


一六四三年,为了方便热兰遮市镇与赤崁之间的交通,开始在这两地之间建立定期渡航的舢舨,载客来往,这应该是台湾史上第一个官方核准的民营客运航线。热兰遮市镇的渡头设在该市东端,所谓「宽街」的街头,赤崁设在以后普罗岷西亚市镇西边,所谓「长街」的西端街头,清代称为「大井头」附近。因战乱从福建涌进大员的中国人,主要搭定期渡轮进入普罗岷西亚。赤崁本来已有很多中国农夫开垦农地,这條客运航线开通以后,人来人往更加频繁起来,农耕也扩大了,聚居在这个「市镇」的人也急速增加起来。


那时迁来普罗岷西亚的中国人随意建造房屋,相当雜乱。一六四八年荷兰人重新规划普罗岷西亚市镇街道,街道宽为二十至三十公尺,都铺了路面;其中一條从海边向东走向的街道,梅氏称为「长街」,是该街道当时的街名,发展成今台南市民權路。当时也擬定房屋建造的规格,私人的房子占地准予深达四十四公尺,宽度通常不得超过十公尺。《热兰遮城日誌》一六四八年三月十日條说,长官在举行地方会议之后,利用时间偕同议员们视察「那沿着海边开始建造」的普罗岷西亚市。一六四八年三月,新兴的普罗岷西亚市镇开始兴建了。


人口增加促使政府规划都市计划,良好的都市计划吸引更多人口,两者互动,普罗岷西亚市镇遂急速发展。荷兰人为要解决因人口增加而导致食物缺乏的问题,规定每星期五上午为市集日,以方便邻近的原住民及乡下的中国人,带各种食物来市场自由出售。


公司先在赤崁造了一个庭园,在那里召开福尔摩沙地方会议,也举行了赤崁农地稻米什一税的贌售大会。一六五一年后,随着普罗岷西亚市镇更趨繁荣,荷兰人逐渐扩建庭园,增建房舍,成为公司人员避暑休憩的好去处。郑成功入台后,曾把庭园的房舍当作他召见文武官员之地,今台南市开元寺一带,当时应为庭园的一部份。


公司在普罗岷西亚市镇北边,造有一个大马廏,作为养马与仓库之用。在那里,除了专管马廏的公司人员外,有相当时间每个月由公司雇用九个中国人工作。马廏建造得相当坚固,一六五二年郭懷一事件爆发时,赤崁的荷兰人就是躲进马廏才得幸免於难。


郭懷一事件爆发时,「整个普罗岷西亚的房屋,除了几间磗造房屋以外,全部烧毁了。」(《总督一般报告(Gcncralc Missivcn)》一六五二年十二月二十四日。)郑成功入台时看到的普罗岷西亚市镇的房屋,绝大部份应该是一六五三年后建造的,而且大部份的房子可能还是草厝,「其赤崁街係我民居草厝」(杨英《从征实录》永历十五年四月初一日條)。


郭懷一事件发生以后,荷兰人决定建造城堡加强武备,一六五三年开始建造,一六五四年完成,称为「普罗岷西亚城堡」,其遗址即今台南市「赤崁楼」;重建被烧毁的街市,兴建房屋;《梅氏日记》提及的「市政府」相信也是那时新建的。此外,普罗岷西亚也应有医院、木匠坊、冶铁厂等当时基本的公司建筑。梅氏告诉我们,那里也有中国人的医院,造有市镇的外面。他告诉我们,砖窑就在普罗岷西亚城堡北边,约十五分钟路程的台江岸边,该地地名可能就是清代文献所写的「柴頭港」。


荷兰人选择建造普罗岷西亚城堡的地点时,发现那地点有个缺点,即北边和东边有不少丘陵,会阻碍视线,削弱大炮的威力,他们花了两年时间和费用铲平邻近城堡的高地,因为郑军接近城堡时,还有沙丘让他们躲避城堡的大炮。我们想像,从现在的台南市赤崁楼向台南火车站的方向看过去,在郑成功入台时大概还有很多丘陵。


 


一六六一年五月一日


五月一日,星期日。上午早祷之后,地方官召集所有的人宣读契约條文,大家承诺愿意忠实遵守该契约的内容。随后我们讨论,要设法得知敌人的兵力有多大,用的是什么炮,火药和粮食情形如何。于是派掌旗官Jan Lamberls再带三、四十个人出去。他们去公司的庭园后面袭敌人,伤了几个敌人之后,带回来两个俘虏。


地方官分别侦询那两个俘虏。據我所能记忆的,那两个俘虏都说,国姓亲自来了;又说,他带来的兵力有三万个武装士兵;此外还有一万个士兵留在中国沿海,其中六千个在陆上守卫,四千个乘戎克船在海上巡弋;又说,他们有相当多的炮,有大炮也有小炮,还带来很多饭锅、炒锅和火药,但因他们地位很低,不知道数量有多少。


约上午九到十点,国姓派一个少妇,即政务员(iillis BocxBox〕的妻子,带着她的小男孩,携带一张中文的文書来,他们於昨天从萧垅〔今台南县佳里〕要逃来普罗岷西亚城堡时,跟其他几个人一起在新港的路上被敌人俘掳,她被完全脱光衣服。那张中文文书,就像告示那样写在一个长而有把柄的木板上,木板上畫有狮子和龙的头,还盖有一个大的红色印章。这文书由跟我们一起逃来城堡的普罗岷西亚市镇的中国差役Tioncko翻译。他说那是一封信,要我们交出城堡,但那封信的内容我没有听过,因为我和士兵在一起的关係,有需要不可知道。


约在这同时,地方官派度量衡测定师Joris Ponlanus率领十个士兵,搭舢舨带一封信件去大员给长官,同时再下令,妇女和孩童要跟他们一起上船去大员,这次她们都愿意听从命令了,但因受到一直守在城堡与高丘后面的海滩之间的很多敌人猛烈的攻击,她们无法上船,所以那些妇女和孩童又都转回城堡,Ponlanus则冒险率领他的部下跑去搭上一艘舢舨,急忙离去。


在南边的敌营中,有一个用蓝色修饰的突出的黑色帐棚,是所有账棚中最大的,我们猜想那是国姓的账棚,因此就向该处射炮,有一颗炮弹射中,他们遂移去稍微远一点的地方。事后听说,他们有一个人被打断一条腿。不久以后,有九或十个我们驻守尧港〔今高雄县兴达港一带〕的士兵,於昨天要逃往大员的途中被俘掳的,被国姓释放,送来城堡。


在大员港外的北边泊船处,我们那三艘船跟一大堆戎克船作战,打了一段时间之后,我们那艘最强的船爆炸了,另外两艘船遂稍向南边退下。根据荷文史料,郑军抵达台湾后第二天即五月一日,发生了一场激烈的海战,荷文的相关记载相当丰富,对郑军的英勇惊叹不已。杨英对此战役记载说:「时红夷尚有水师甲板在港。藩遣宣毅前镇〔陈毅〕、侍卫镇陈广并左虎左协陈冲等为水师,攻打甲板一只,击沉甲板一只,烧焚甲板一只,走回一只」;阮旻锡也记载:「时夷人尚有甲板船在港,令陈泽、陈广等攻之,沉其一只,焚其一只,走回一只」;所载荷船三艘的情形与荷方史料颇为吻合,还使我们得知,指挥这场激烈海战的郑方将领是陈泽和陈广。


下午,在我的部下当中听到第一个为饥饿和口渴而抱怨的声音,我上去城堡,要去为他们和我自己取些吃的和喝的东西,但到了那里,天啊-那 厨师抱怨的更利害了,他告诉我,井里完全汲不到水了,而且有两锅煮好的饭被人偷偷拿走了,不知道是谁拿走。我把这一切告诉地方官。他回答我说,他也已从掌旗官Jan Lambcrts听说了。他命令我和秘书Osscwcijcr及代理地方官Andrics Jansscn去看看,叫人下去挖井清理,並派一个队长随时监督饭食,合理地分配,务必使每个都分得食物,並得解渴。我把这事告诉掌旗官Jan Lambcrts,但他说,挖深这口井是没有用的,因为又一直會涌出泥浆,必须到城堡外面去另挖一口井。虽然也派几个黑人青年去城堡的大门外,向海滩约四、五竿〔约十六公尺〕的地方挖井,情况也一样不好,因係沙地,只舀出很少的水,挖出来的洞孔立刻又被周围的沙子闭合起来了,所以最后就把洞挖大,挖到硬地下面。挖出一个大洞,但是过了很久,也只汲得半含着泥浆的水;晚上,厨师就用这样的水煮饭。


同日下午,地方官命令秘书Osscwcijcr、两个队长和我去查看,除了火药房里封起来的那四缸火药以外,在地下室还储存有多少武器和粮食。结果发现,只有二千五百颗步鎗子弹,一又二分之一櫃腐壊的荷兰的引线,四分之一束不能用的爆炸用引线,二又二分之一小桶火药,另有两小桶火药放在上面地方官的屋子里,这些火药后来都拿去城堡的各稜堡分发了;有三十袋散开的米,五十袋稻子,一罈鹹肉和一小桶船上的烧酒。我把这些报告了,随即离开。当我下来的时候,听到地方官大声质问掌旗官,但掌旗官不知道原因何在。


傍晚,地方官令那两个上午俘掳来的敌人送一封信去给国姓爷。那封信先在大部份的文官和军官面前宣读过,内容是:我们很感谢他把昨天被俘掳来的妇人和她的小孩,以及九或十个士兵给送回来,为了礼尚往来,我们也把今天上午俘掳来的两个士兵释放回去;关於他要求的献城投降之事,地方官不能照办,因为他奉长官之令,而且,他並不是商讨这种事的人,应该去向大员的长官商谈要求献城投降之事,地方官一直都是听从长官命令的。内容大概如此,因歷时已久,确实的文句已不记得了。宣读这封信之后,地方官对我们说,这封信必须写得更加礼貌客气,就像发自内心的真情摯意,藉以盼望敌人会更客气地对待我们的国人,也许我们那些还在乡下的人,有人会落入敌人的手里,但愿神佑,使这种事情不会发生,那封信交给那两个俘虏,给他们各喝一杯葡萄酒之后,就送他们出去,前往他们的军营。


现在我们开始企盼政务员和牧师们,会带强大的原住民兵力来跟我们一起攻打敌人。因此地方官下令,要节用火药和引线,非有确实目标不可发射。但这命令未能被确实遵守,因为敌人在市镇里肆意来往,常常完全显露,毫不躲避,所以整夜大都继续射击。半夜时分,位於城堡正对面街旁的市政府发出很大的吵雜聲,射一颗炮弹去制壓他们,才安静下来,今晚,探访傅道士Mosis Gallus的一个奴隶,越出城堡,跑去投靠敌人。


 


一六六一年五月二日


星期一清晨,敌人到公司的马廏里,毫不在意我们的猛烈射击,把所有的马都拉出去;地方官下令向他们发射炮弹,但阻止不了他们。


那时敌人开始在内海以及大员与赤崁之间的航道上,以戎克船和舢舨密集巡弋航行,以致我们的船无法再从这边去大员,也无法从大员来我们这边了。这天下午,(像事后得悉那样)长官令度量衡测定师Joris Ponlanus搭一只舢舨,横渡内海回我们这边,但未到半路,就因敌人戎克船的强烈攻击不得不转会去,在凤梨园沿岸搁浅,把舢舨弃置在那里,徒步跑回大员。


约九点钟,听见士兵之间竊竊私语说,有大员的助理带领一个中国官员和他的僕役来城堡会见地方官。我为要知道这件事,就亲自去城堡上面;看见荷兰人Hcndrick Pick和敌人重要官吏名叫Jooja﹝杨爷,即杨朝栋﹞Jooja·即杨爷·指杨朝栋;杨朝栋入城之事,杨英也有记载:「……藩遣番通事吴迈、李仲同杨戎政招谕之,誓无杀害之意」。郑成功收到猫难实叮五月一日的来信,当天就写信,令杨朝栋带进普罗岷西亚给猫难实叮,劝猫难实叮不必等候长官揆一的指示,自行决定投降为要;并令杨朝栋当面劝他投降。(他现在已被国姓爷任命为福尔摩沙的地方官)在谈话,他们商谈了些什么,我並不知道,因为我立刻又回去我的岗位,他们二人不到半个钟头就离开城堡了。


那时,敌人拖拉很久堡篮堡篮,当时郑军用竹子编制的一种篮子,装砂土来做防御工事,郑军在中国大陆作战已用堡篮,称为「籧篨」,参阅杨英《从征实录》永历十三年八月十日條(台银本·页一六五);江日昇《台湾外记》也描述郑军在台湾制作籧篨,「功令兵士斩竹作籧篨堆土环栅」(台湾省文献会刊本·页一九六)。、云梯、大炮及其他战争用具,我们的士兵向他们开火射击,但就像猫制止不了老鼠那样,毫无作用。射击时,有几个士兵太不小心,烧到他们佩带的弹药袋,其中二、三人被烧伤得很厉害。而且,因为太阳炎热,又缺少饭而吃多了鹹鹿肉,口越来越渴,很多人沮丧失望,开始在密交谈,要去点燃火药把城堡里面的一切炸坏。所以我们就出击,到那口在公司庭园里的井,带回二、三桶水来煮饭,士兵们才稍微镇静下来,也较为有精神。


因为海边有很多敌人,我们的垃圾桶无法再拿到城堡外足够远的地方去丢,发生了可怕的臭气,城堡里到处垃圾越来越多,大家势必要在垃圾中行走了。


今天,又有两个公司的奴隶跑去投靠敌人。


晚间,地方官命令我带三十个人去公司的马廏,放火烧毁放在马廏里的三、四千袋稻子。我们出去正在执行任务时,我派在外边前后把风的部下急忙奔向城堡,把我和两个在放火的黑人留在马廏里,我跑去追他们回来,我必须跟他们一起,就派一个下士去马廏继续放火,他们推说,听到小溪和砖窑那边有很多军队和打鼓的声音,但我卻什么也没听到。那时在各处增加放火,直到火势无法扑灭,才转回城堡,这以后不久,敌人就放火燃烧我们放在城堡前面的所有舢舨。


主任军官掌旗官Jan Lambcrts和其他军官,都对今天那个中国官吏来城堡之事感到不妙,认为他一定是来侦查形势的,确信他们会先来攻击城堡下面的工事,所以立刻用四十三个陶罐装水(约合一百二十五到一百三十个有软塞的罐子的水量)备用。那时普罗岷西亚城堡已经严重缺水,上面说,这天他们去那口在公司庭园里的井带回二、三桶的水,此处没有写明水的来源,相信也是去那口在公司庭园里的井带回来的。


 


 


郑成功首封告示内容


郑军於一六六一年四月三十日在赤崁登陆以后,当天下午约六点钟就捉获Box的妻子等男、女、小孩合计三十个荷兰人。他们得知郑军抵达后,想要从萧垅逃往热兰遮城,欲在新港前往赤崁的路上遇到郑军被捉。隔日,五月一日上午约九点多,郑成功释放Box的妻子及她约四岁的男孩去普罗岷西亚城堡,並带信给猫难实叮。从《热兰遮城日誌》一六六一年五月一日條我们得知,Box的妻子带去给猫难实叮的文書有三件:即两封内容相同、收件人分别为长官揆一与地方官猫难实叮,郑成功写於永历十五年三月二十九日的信,和一道郑成功写於永历十五年三月二十七日的告示。梅氏说,Box的妻子携带「一张中文的文書」来招降,並说那张文書「像告示那样写在长而有把柄的木板上,木板上画有狮子和龙的头,还盖有一个大的红色印章。」梅氏说的「中文文书」就是上述郑成功写於永历十五年三月二十七日的告示,但他没听到那封告示的内容,「因为我和士兵在一起的关系,有需要不可知道。」他大概也不知道地方官猫难实叮另外还收到上述两封信。


杨英《从征实录》对郑成功劝降地方官猫难实叮也有记载,永历十五年四月四日(一六六一年五月一日)條说:「初四日,赤崁城夷长猫难实叮以孤城援绝,城中乏水,欲降。先一日﹝即四月三日,阳历五月一日﹞,其弟同妇外遊,被我兵捉获解藩,藩慰谕□,加意□□送归赤崁城,与兄﹝猫难﹞实叮道述德意,至是日议降。」杨英所说的那个妇人,应该就是梅氏所说的政务员Gillis BocxBox)的妻子。


五月一日当天,猫难实叮就把郑成功写给长官揆一和写给他的两封中文信,以及那道中文告示,派人从赤崁送去热兰遮城给揆一。收到后,经译成荷兰文,抄入《热兰遮城日誌》一六六一年五月一日條。现在翻译如下:


大明招讨大将军国姓寄给长官揆一(Fre-dcrick Coyctt)阁下的信。


澎湖诸岛距离漳州诸岛不远,因此隶属漳州。同样,台湾邻近澎湖诸岛,因此,台湾亦应隶属中国政府。也因此,应该认定住在海边的﹝澎湖与台湾﹞这两个地方的居民都是中国人,他们自古既已据有这些土地,並已开垦,以前,当荷兰人搭船来谋通商交易时,在此地任何地方都没有半块土地。那时我的父亲一官出於友谊,指这块地给他们,但只借用而已。


跟我父亲的时代一样,我也继续跟公司竭诚交易来往。为此目的,我们常常释放所有的荷兰囚犯,让他们回家,这是所有远方来的人,特别是贵公司的人都清楚知道的。阁下已来此地居住多年,对此谅已充份認知,对我的大名必已毫不生疏。


现在我率领大军来此,不只要改善这块土地,也要在这里建造几个城市,发展成一个繁荣的大社会。您也很清楚,想要继续占领别人的土地(即原本属於我父亲,而现在属於我的这些土地)是不应该的。这个道理阁下和贵议会(如果够聪明的话)都会明白。


因此,您们若及早向我低头,用商讨的方式把您们的城堡交给我,我不但会使您们这些议员地位高升,所有妇女儿童也都得保全生命,还会允许您们保有所有的物品,也将允许按照自己的意愿,居住在此地我的辖区里。


相反地,您们若不听从我的话,要与我为敌,那就要好好地想想,将没有人逃得了命,会全部被杀。又您们若想偷偷逃离城堡,搭船逃回巴达维亚,也将难免被您们严厉的法令处死,那时一定照样变成死人。所以,要您们来向我投降的道理,我不必再多说了,您们也不必再多花思考理由或衡量得失,这样拖延您们将后悔不已。因此要快快决定!


最后,我已派十二艘船,载我的官吏和士兵,要去贵方的市镇防止抢劫和扰乱之事,以便居住该处的人,无论是中国人或荷兰人,都得保全他们的物品,不受损害,使大家都能从容离开,不必害怕我那些军队。


永历十五年三月二十九日,盖有国姓爷的印章


郑成功写给地方官猫难实叮的信只有收信人的名称不同,内容跟给揆一的完全相同。郑成功的告示翻译如下:


钦命招讨大将军国姓通告


家父的信實,远近各国都广为流传,在他的海岸觸礁的人,无不被送回家,他们被帮助到都乐意来跟我们交易。我也同样乐於帮助,所有桅杆折断的船到我这里来的,我不但友善地对待他们,还帮助到他们都可再航行,同样,我和公司也一直维持友好的关系。现在我来收回我的土地,这块土地是家父借给公司的,任何人都不得有異议。现在我亲自来了,要来改善这块土地,并且要在这里造美丽的城市。因此,现在要好好地想想,要快快向我归顺。这样,你们就得以保全全部的财产、土地、房屋和物品、你们若要回去巴达维亚,我可以用我的戎克船送你们。好好地想想这些事,但不要想对抗我的军队,你们人口少,萬非我们的对手,若真要对抗,那就非被打死不可,若演变到那种情况,那是你们自己的错,不要怪我。


现在我派十二艘戎克船去你们的城市〔按指大员市镇〕,为要使你们和我们的人都无人遭受损害,得以平安无事,大家尽可相信。永历十五年三月二十七日,盖有国姓爷的印章


郑成功这道告示和那两封信,是分别於永历十五年三月二十七日〔一六六一年四月二十五日〕与二十九日〔四月二十七日〕在澎湖等候进军台湾时预先写好的。郑成功要攻打台湾的荷兰人,其实有不少顧忌:像张煌言所说的,移兵入海严重影响逐鹿中原,恢复明朝的士气,相信郑成功不会没有想到;而与荷兰人结怨,则海上不宁,贸易困难,郑成功更是必定苦苦想过。但是不来台湾,又将飘泊不定,没有安顿眷属的基地。要如何达到取得台湾的目的,而又不会跟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结怨太深,相信郑成功也必定深深考虑过。十年来,郑成功与荷兰人书信往来,有争执,有友谊,现在要率领大军进入台湾,总要给荷兰人说明进军的理由,並开出对方愿意投降的條件。


上述郑成功的信和告示,都在强调:澎湖邻近漳州所以隶属漳州,台湾因邻近澎湖,也应属於中国政府,住在澎湖和台湾的人都应看作是中国人;又台湾本来属於他父亲郑芝龙,以前只是让荷兰人借用,现在他需用这块地所以要收回,並要建造美丽的城市,使这块土地发展成繁荣的大社会。荷兰人如果顺服他,可以继续在他的辖区照常生活,並拥有原来的各种财产;但如果想抵抗他,必将自讨死亡。


战争常用利诱和威胁的双面心战,在这方面,郑成功的告示和书信有所斩獲,但是他提出要来收回台湾的逻辑和理由,欲给荷兰人辩驳的机会,荷兰人乃於五月三日派两个代表去求见郑成功,准备好公司与郑芝龙的关系舊档,想要跟郑成功理论一番。但是见面时,郑成功不谈公司和他父亲的关系往事,只逼问荷兰人要不要赶快投降,不投降就要发动攻击了。


 


一六六一年五月三日


星期二,早晨有一只舢舨挂着白旗从大员航来,他们从渡头被带进普罗岷西亚市镇;随后我们得悉搭该舢舨来的人是Van Ipcrcn先生、税务官Lconardus IpcrcnLconardus代表荷方去跟郑成功见面之事,荷方报导非常详细,以后著名的《被遗忘的福尔摩沙》也有这两个代表会见郑成功的情景的插图。和几个随从的士兵,他们被中国人带进该市镇的一个房子里。


长官遂派我带一面白旗去看看敌人肯不肯让我会见他们,以便告诉他们缺乏水和步鎗子弹的情形。他们回答,大员的长官问候地方官,並已授地方官全权去决定,要固守普罗岷西亚城堡或是要和敌人谈判投降;至於子弹的事,我们必须自行解决;也告诉我们Hcctor号爆炸,队长Pedel〔拔鬼子〕Pedel,全名为Thomas Pcdcl,是当时荷兰军队里最有名的老将。他带兵去北线尾被郑军打败阵亡的情形,《被遗忘的福尔摩沙》有相当详细的描述,杨英和阮旻锡也都有记载,称他为「战将拔鬼行」、「夷将拔鬼行」、「头目拔鬼行」。他大概是荷據时期在台湾居住最久的荷兰人,他的儿子,也叫做Thomas,在大员出生长大,通晓中国话,应该是闽南话,郑军入台以后,担任过翻译员。战败阵亡;还答应在离开以前,将设法亲自来城堡见我们,当面跟地方官交谈。谈完了话,他们就被几个中国军官带走,经过那條长街,去紮在外面的军营见国姓爷。那几个中国军官把我手中那面白旗拿走,我於是毫无旗号地回去我们的城堡。


那條长街,从海边直到沙丘,充满武装的士兵,他们拿着军旗和旛旗,大部份的人都戴着面具,看起来很恐怖,好像见到鬼怪,以后从他们的军官听说,那些面具很有用,因为在攻城或短兵接战时,大家都互相看不到别人的脸,若有人膽怯害怕起来,别人也看不到那人的脸,不受影响而失去勇气;同时,那些面具也可用来驚嚇满州人的马。


我把那些答复的话向地方官报告之后,他就下令去找来所有能找到的锡和铅,像茶壶、玻璃的螺丝、铅、窗框的铅板等等,用来铸成两种小型的子弹;並禁止射鎗,违者处死。


后来我躺下来稍微休息,因为自从敌人来了以后,我睡得很少,眼睛再也张不开了。只睡约一小时又被叫醒,叫我去见地方官。他正在大厅里跟上述大员来的代表们、我们的掌旗官Jan Lambcrts及秘书Osscwcijcr聚会。我进来以后,他令我也坐下来。那时上述大员来的代表们叙述,国姓爷不愿意听他父亲跟公司结盟、友善和缔约之事的情形,国姓爷说,他父亲常常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么看来,他现在也是要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要长官立刻把他继承的财产——赤崁和大员——清理出来,並离开那些城堡,否则,他一旦必须动用武力,大家都会被杀丧命。他首先用严重处死来威胁那两个代表,后来大声咆哮说,对普罗岷西亚城堡他不愿再等候半小时以上了,他要在那两个代表的面前,立刻去攻取普罗岷西亚城堡,並杀尽所有的人,作为示范,那两个代表遂婉言阻止,他们须先向大员的长官报告;因此,他允许等候到明天早晨七点,届时若普罗岷西亚城堡没有挂出白旗就不再等候,要用武力攻城,攻取之后谁也不得存活。


那两个代表又说,他们看过敌人的全军营,甚感惊讶,他们估计那里约有一万到一万一千个士兵。在公司的庭园后方,小溪的对岸,已驾有七门大炮,其中有两门发射十八磅炮弹的大炮,其他有发射十二磅、八磅及更小炮弹的大炮。


那两个代表说完以后,地方官就把目前的各种困难提出来,即没有水可煮饭,可以喝,就如我们已说过的,而且以后可能得不到水,从那些逃去投靠他们的奴隶,敌人必已完全知道我们缺水的情形,以后他们更会阻止我们去取水,那将使我们全部死亡;而那严重的臭气,已使我们几个人开始生病了;至於武器,我们只储有足够抵挡一次攻城的武器,以后就没有子弹了。


我的感觉是,地方官在徵询大家的意见,是要等候第一次的攻城呢?或是要去跟敌人商订可接受的條約?大家的意见都表达了,欲忘了问我,后来叫到我,我就说,我们还有勇气作战,大员的长官和朋友们会来帮助我们,地方官告诉那两个代表我们需要帮助的要点,我认为有必要转告他们。他们声明,已完全不可能期待从大员来的帮助了,因为敌人在水上和陆上都已经很强,大员的人没有馀力来帮助了,他们已经决定不投降要固守大员,要战到最后一个人。


这些话,特别是关於勇气的那些话,使我的思潮来回摇荡,最后我认为,情况已恶劣到应由万能的神来带领了,不应该强求振作来增加失望,也不应该使那么多跟我们在一起的可憐无辜的人遭遇危险、困难、死亡;也考虑到我们只能保住这城堡一、二天,最久三天,只能抵挡一、二次的攻城,如果敌人奋勇攻城,无论如何也终会在四天之内投降。我考虑很久,最后回答说,情况如此恶劣,我建议应该好好来谈判缔和,缔和之事不应该放弃而要接受。地方官回答说,他们的意见也都是如此,於是大家加以确认。


那两个代表答应把这个意见向大员的长官报告,报告之后,长官答复若无法派人送信渡航来此,就会在大员升旗两次作为许可的信号。他们说完了这些话离开,搭舢舨渡往大员去了。


今晚,我们的掌旗官主张,要派几个士兵夜间在下面的工事守卫久一点,因为敌人在距离我们的工事约八至十竿〔约三十四公尺〕的海边高地的后方,以及在市政府里及其附近,兵力越来越增强,可能从那里很快来攻击我们。如果在木栅与抄本的城墙之间没有我们是士兵,可能会有很多敌人立刻涌进里面;如果这样,我们大可用手榴弹和架在最下面的大炮好好对付他们,他们将不能轻易离开那里到木栅外面去,在神的帮助下,我们不必浪费步鎗子弹,就可使那些来者受到很大的伤害。这个意见被采纳了,遂从下面搬三门小铁炮到城堡上面来,在木栅之间到处安放点燃的引线,派三个炮手留在下面,四处侦查敌人的动静,敌人来时先用那三门铁炮向敌人发射石头,然后他们才来要被拉起来的绳子那里;白天,要一直派兵守卫工事。


今晚,地方官在纸上擬了四、五條條款,也许大员的长官会在明天早晨举起约定好的信号,允许城堡投降,据我所能记忆的,那些條款如下:


第一:地方官猫难实叮和他的妻子、公文纸张、箱子、柜子,以及他们在城堡里所有的其他物品,都得从容携带,用公司的船或为此而借给我们的他的船,自由地载往大员,在热兰遮城堡前面登陆上岸。


第二:同样,所有军官、文官、公司职员及自由民,无论是何国籍,都得以和他们的妻子与儿女们,以及所有他们的男奴、女奴、奴隶的儿女们,他们自己的鎗支武器、箱子、柜子,以及他们所有的其他物品,如上所述,用公司的船或为此而借给我们的他的船,自由地载往热兰遮城堡,在那里登陆上岸。


第三:所有跟我们在这城堡里的士兵,无论是何国籍,都要遵照我们的军仪,每一个人都全副武装,步鎗装弹上膛,点燃引线,飞扬旗帜,携带他们所有物品,击鼓出城,用公司的船或为此而借给我们的他的船,自由地载往热兰遮城堡,在那里登陆上岸。


第四:在这城堡里的所有公司的奴隶及其他人的奴隶,以及所有其他跟我们在这城堡里的人,无论是何国籍,都无例外地,也要与我们一起自由前往热兰遮城堡。


第五:相对地,地方官那时将把城堡及城堡里所有的大炮和战争用具,所有的火药、铅和刀剑,所有的米、肉与其他食物都交给他。


这些條款立刻由逃来城堡的差役Tioncko写成中文,与荷文條款合盖一颗印章,以便急需时可立即备用。


今晚整夜听到周围在托很多竹子的声音,也听到公司庭园的围栅附近有敲打破裂的声音。我们一直在想,敌人要来攻打了,但是没有来,他们让我们平安过去。


 


一六六一年五月四日


星期三,早晨看见公司庭园的篱笆已於昨晚被拆除,所有东西全被搬走,毫无阻隔了。


约於八、九点,从大员又来了一只挂着一面白旗的舢舨,我们想那一定是带我们等候的答复与命令来的,但那三、四个水手一上岸,立刻被敌人带去国姓爷的军营,他们带着白旗走出我们的视线。热兰遮城本来要发出允许普罗岷西亚城堡投降的信号,信号是今日早上七点在城堡上放炮两声,然后在上层城堡升降旗子三次,但临时决定不施放预订信号,改派四个水手送信去给猫难实叮,告诉他,可以最佳條件将普罗岷西亚城投降给国姓爷,不必等候热兰遮城堡的指示,也不必等候攻击。这是相当可疑的作法,当时大员与赤崁间的交通完全受郑军控制,揆一还悬赏找人搭舢舨送信,虽然挂白旗,也不可能送进普罗岷西亚城堡。揆一大概不想承担允许普罗岷西亚城堡投降的责任。那四个水手中途就被郑军拦截,约於上午九点被带去郑成功那里,揆一写给猫难实叮的信也就落入郑成功之手。


约於中午,看见几个骑士从北边的公司庭园后方骑过来,在Inding的庄园附近,沿着敌人的军队骑行,其中一人头上撑着红色丝制华盖,他的前后有几个一律穿红色衣服的人徒步随行,隐约听见有笛子和其他乐器吹奏的声音,站在那里的军队都张开旗帜,当这个人经过时军队都举起武器,因此我们认定那人必是国姓爷。他曾在海边的高丘下,与公司庭园后方的小溪旁,在那里架有几门大炮,观察过我们,事后得知确实是他。


地方官召集所有的士官,把我们的状况和形势告诉他们,问谁有其他更好的建议可为公司和大家着想,也问是否应该坚守到被第一次攻击,而这第一次攻击,现在看起来已迫在眉睫,在神的保佑下我们还可挡住第一次攻击。他们回答说,大家都愿意作战,但那有何用,即使把敌人击退一次,我们还是不能离开,守城也不能超过三天,那时大家就非饿死渴死不可,我们缺水的事敌人必已从逃去投靠他们的奴隶完全知道了,他们不需动武器,不需伤亡很多人,只要全力看住水,我们就没辦法了,看他们已在马廏的后面,公司的屋子,与那小溪旁大大增强兵力,就可知道了;而且,他们也可在短时间内轻易地从海边挖地洞埋地雷来轰炸我们。他们这些困难的想法都被地方官和其他人所开导排除。那时有人就举出一些在亲爱的祖国的例子,以及高血压对待中国人的一些例子,国姓爷对那些已经没有援军的希望,还拼命據城抗拒的军队,想要多抵挡几天的人,是一点也不宽容的;又说,他们对地方官想要谈判之事也很满意,何况长官已完全授权地方官去谈判了。於是,據我的记忆,地方官乃下令展示给他们看那些條款内容,这些内容我们都满意,希望敌人会接受。但决定在敌人来攻击以前,还是不要把这些條款拿出去。


没过多久,敌人就要来攻击了,他们全军在账棚前面拿起武器,从各处击鼓、喊叫,向我们前来,开始接近城堡后面的沙丘。那时,地方官命令我带那封信,即上述條款,去国姓爷的军营,並派土地测量师Ilerman Vcrbicsl跟我一起出去,他举着一面白旗,兼用以挡住行军中的敌人。那时城堡上也挂起一面白旗。


我们二人带着那封信来到普罗岷西亚市镇后,被引到一间屋子里去见指挥官。他问我们,是否城堡要投降了?我们回答说,不知道,我们是来送这封信给本藩的(他们称国姓爷为本藩)。他正在吃饭,摇着头说,如果他吃饱了,我们也必都死了。他接过那封信看看正面和反面,就差我们和他的几个部下去国姓爷帐幕。


来到账幕附近,被挡住短时间之后,从大员逃走的何斌和几个显贵的人,从国姓爷的大帐幕来我们这里,跟我握手欢迎,並说他们的王要他们告诉我们,不要怕身体受到伤害,他迫切希望我们立刻到他那里去;又说我们照荷兰人的习惯向他行礼,不必再行其他礼节。他把那封信拿去之后,就领我们去国姓爷的帐幕。


那帐幕前面有一队护卫军,估计约有武装士兵六百到八百人,两边各列三行,他们带着很多旗帜,武器用黑色绸缎套着,绸缎用各种颜色的丝和黄金银精致地绣着狮头和龙头。他们的头盔都有一束红毛,跟所有士兵一样,约有一尺长〔约三十公分〕,替代羽毛高立在头盔上,他们的大刀闪亮如银,看起来相当古典,好像古罗马人的样子。我们必须从他们中间走过去。走到那队护卫军的中途时,我的同伴带着那面白旗被留下来,我则被带到国姓爷的帐幕去。


国姓爷坐在帐幕正中央的一张桌子后面,桌子铺着刺绣得很贵重的桌巾,他身穿一件未漂白的麻纱长袍,头戴一顶褐色尖角帽,式样像便帽(muts),帽沿约有一个拇指宽,上头饰有一个小金片,在那小金片上挂着一根白色羽毛。他后面站着两个穿黑绸长袍的英俊少年,每个都手拿着一面很大的镀金膳,高约八、九呎〔二百四十到二百七十公分〕,宽三呎〔九十公分〕。在他两旁站着五、六个最主要的官员,一律穿黑色衣服。


我猜他年约四十岁,皮肤略白,面貌端正,眼睛又大又黑,那对眼睛很少有静止的时候,不断到处闪视。嘴巴常常张开,嘴里有四、五颗很长,磨得圆圆、间隔大大的牙齿。胡子不多,长及胸部。他说话的声音非常严厉,咆哮又激昂,说话时动作古怪,好像要用双手和双脚飞起来。中等身材,有一條腿略为笨重,右手拇指戴着一个大的骨制指环,用以拉弓。


当我走进那帐幕时,想用荷兰人的方式行礼,但有两个人,即与何斌一起去接我来的人,叫我跪下去。我先是拒绝,但他们按我的肩膀,我不得已就跪在一块铺在那桌子前面地上的红毯上。


叛徒何斌将那封信遞交给他,他拆开那封信,读完信后先对自己吆喝,然后对我、何斌,以及站在他旁边那些显贵官员们吆喝。最后经由何斌告诉我说,看起来上天还是憐悯我们的,因为命令已签发给他的将官去攻打我们了,如果我们抗拒就要全部杀光。但现在改变了,不但要让我们活着,还要同意那些條款所说的内容,甚至连我们的土地、物品和房子都可立刻像以前那样居住使用,所有债权也都得保留;只拒绝我们一件事,就是不许前往大员。


於是我说,若不许前往大员,就看不出能保证所有的许诺,也就无法订立同意书了。


他就问我,为何那么想去大员?他可以供应我们和所有士兵的生活需用品。


我回答说,我们是公司的职员,是荷兰人,而且我们当中有很多人有父母在大员,或是有子女、妻子或丈夫在大员,也有姐妹、兄弟或他亲属在大员,我们不要跟亲人分开。


他告诉我,等到北季风再吹来,他会用他的戎克船送我们去巴达维亚,或送去我们每年从日本来的船那里,或是任何想去的地方,但大员除外,不能想要去大员,要去大员的事,已确定不能被接受了。


我回答说,我没有奉命可以考虑其他的办法,请他给我書面答复,並派一位官员和我们一起去见地方官猫难实叮。


他在条款的两边和下边写了几个红色的方块字,写完以后,那个两天前和Hcndnck Picck来城堡见地方官猫难实叮的名叫杨爷的官员,毕恭毕敬地接了那封信,和我们一起去普罗岷西亚市镇。


来到普罗岷西亚市镇时,我们看见那條长街,从沙丘直到海边都站满武装士兵,有几具可使三个人同时登爬的云梯放在那里。上述官员﹝杨爷﹞走到市政府时,就留在那里,不想跟我们去城堡,他告诉我们,去叫地方官来那里见他。


我们把这事报告地方官之后,秘书Osscwijcr和其他要员就提议说,我们可以去马尼拉。於是地方官遂派我和秘书再去普罗岷西亚市镇,要我们留在那里当人质,请杨爷来城堡的木栅跟他讲话。


杨爷接受这个意见,只留秘书Osscwijcr当人质,就和我一起去到木栅,站在那木栅外边,跟站在里边的地方官交谈了有一段时间。最后双方同意,我们把所有條款中要前往大员的部分改成前往马尼拉,地方官接到经他们的王签名盖章的合约书之后,两天内就撤出普罗岷西亚城堡。


杨爷回去半个小时后,骑马带来一封国姓爷写的信,以及两面书有龙和狮子的黄旗,国姓爷要这两面黄旗立刻拿去挂在普罗岷西亚城堡上。地方官经过翻译以后,认为那封信有些條款写得不够清楚,因此不愿接受那封信和那两面黄旗,因此杨爷必须再去带来另一封国姓爷写的信。


杨爷由另一个官员陪同,骑马带回另一封信,並请地方官随同另一个官员骑马去见他们的王,因为王要和地方官当面谈话,他自己要在城堡里当人质,这样可以把各款内容充份而且详细地告诉地方官。


经过很长的商议之后,地方官猫难实叮接受了这个意见,遂带二、三个我们的士兵当侍卫,骑马随同那另一个官员去国姓爷的军营。杨爷就跟我们留在城堡里。那时,那些包围我们的军队和炮兵就回去他们的军营。


不久,地方官在几个大人物的陪伴下回来了,在他前面约有十五到二十个穿红色衣服徒步的人,大声吹打管、笛、锣、鼓;在他前面有一个抬子(boset),抬子上面撑着一顶橘色丝制的华盖,里面抬着一件用各种丝线和黄金刺绣的红绸官袍,一條滚金蓝色丝制腰带,一双用黑绒和金漆扮饰的官靴,其他的靴是用蓝绸扮饰的,还有一顶跟戴在国姓爷头上相同的帽子,有一根白色羽毛。对此,楊英只简短记载:「厚赐唐山土仪」。


他用短的话告诉我们说,照所约定猫难实叮本来擬有愿意投降的条件,后来经过数次来回修改,最后由猫难实叮直接去郑成功那里当面确定條約内容。该條約的條文,似乎未流传下来,只從来往信件知大概,因此,梅氏的记述倍感可贵。,我们可以尽快前往马尼拉或其他地方,但大员除外;又说,我们要照條款的内容,於後天撤出城堡,一起去住在普罗岷西亚市镇,有房子的住在自己的房子,地方官要住在市政府,士兵要住在第一條街的空房子。他对所经过的一切有很好的感觉,对條約的诚实履行毫无怀疑,而且,还必须接受礼物,中国人也得以把旗帜竖立在城堡上热兰遮城堡的荷兰人,於五月四日中午看见普罗岷西亚城堡放下亲王旗,不久就升起一面白旗;下午五点,看见那面白旗下面升起一面中国旗。升白旗时,应即梅氏被派去议和的时候,而升中国旗时,应即地方官见过郑成功,回到普罗岷西亚城堡的时候,普罗岷西亚城堡投降的谈判,只约五个鐘头就谈妥了。我们得以去小溪自由提水,因为在庭园里的那口井已被塞住了。有水了,我们的士兵们又都有精神起来了。


 


 


黑人、黑鬼与黑人步枪队


荷兰人占据台湾时,有所谓的「黑人」、[黑鬼],这种传说一直流传到清代;因为荷兰人曾经贩卖非洲的黑人去美洲,是否非洲的黑人也在荷据时期被带来台湾?传说中郑成功曾经拥有「黑人步鎗队」,他们是否也是非洲人?郑成功怎么会有那些「黑人」?


其实,那时台湾所谓的「黑人」,是荷兰人泛称從南洋与菲律宾带来的土著奴隶;有时,他们也称呼台湾原住民为「黑人」。所谓的「黑」,是相对於「白」的肤色差别用语,肤色比较深浓的人,他们称为黑人。大家都知道,在白与黑之间,还有各种深浅差异很大的肤色,不是「黑」皮肤就都像非洲的黑人那么黑,当时荷兰人把皮肤棕色的南洋人与菲律宾人,甚至台湾原住民,都泛称为黑人。后来运用荷兰文献写文章的人,因循字面的写法,说那些人是「黑人」,再经过「中华文化」的转化,又有了所谓「黑鬼」之称。


郑成功率军登陆赤崁后不久,普罗岷西亚城的荷兰人开城投降,根据《梅氏日记》,那时有两百七十个人向郑成功投降,其中可以作战的约有一百四十个人,生病的士兵二十个人,妇女、孩童、男奴和女奴有一百○八或一百○九个人(一六六一年五月六日條)。约一星期后,从诸罗山来赤崁投降郑成功的公司人员,据梅氏的记忆,「除了妇女、孩童、男奴和女奴之外,有一百四十个白人。」(一六六一年五月十二日條)。如果第二次的人口比例,跟第一次开城投降时的相同,则第二次的「妇女、孩童、男奴和女奴」合计可能也约有一百人,则当时落入郑成功手下的「妇女、孩童、男奴和女奴」合计约为二百人。那时荷兰人的妇女、孩童人数虽然没有确实数据,但相信不会超过五十个人,因为只有高级职员和牧师才有家眷;又假定「男奴」和「女奴」人数相等,则以后被称为郑成功的「黑人步鎗队」的人数可能约有七、八十人。


据《梅氏日记》一六六一年五月二十五日條说,郑成功这日攻打热兰遮城失败后,已经知道,在短期间无法用武力攻取热兰遮城;而他的军队已严重缺粮,所以他派一部份军队继续监控热兰遮城,其余大都派去南北屯田,也把荷兰人的奴僕武装成他的士兵,「〔杨朝栋〕也奉国姓爷的命令,把我们所有的僕人和奴隶都带走,派他们当兵,有的给步鎗,有的给大刀,都给武装起来了。」


「黑人步鎗队」大概对郑成功相当忠诚效劳,所以战争结束后,双方和谈时,荷兰方面一再提议要把那些奴隶也归还给他们,都被郑成功断然拒绝,「长官遂又派我去对国姓爷说,他要把在赤崁、新港及其附近的公司人员,包括荷兰人、黑人和其他国籍的人,也包括所有男奴和女奴,先送来热兰遮城堡,作为遣送俘虏的开始。这个意见又惹起国姓爷大发怒气,他回答说,條約里没有写到男奴和女奴,若马本督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擅自决定要放回那些奴隶,他会杀死马本督,也不准放回一个奴隶。」(一六六一年二月四、五日條)。


郑荷缔和以后,幸存的荷兰人离开台湾航回巴达维亚去了,那些曾为荷兰人的奴仆,郑成功的「黑人步鎗队」的队员以及「女奴」,大概继续留在台湾,成为以后一些台湾人的无名祖先了。


 


一六六一年五月五日


星期四清晨,国姓送一匹马来,令地方官跟他一起骑去大员的羊廐,也要携带纸、笔和墨水,因为要写信给大员的长官五月四日猫难实叮投降以后,郑成功立即写信送去热兰遮城给长官揆一,告诉他普罗岷西亚城已经投降,条件如何优越,劝他也来投降。揆一答复说,在接获猫难实叮的来信以前,不相信普罗岷西亚城已经投降。因此,郑成功这天就领猫难实叮带纸、笔和墨水一起去狭陸,写信给揆一。《热兰遮城日誌》一六六一年五月五日條说,当天下午约两点半,普罗岷西亚城堡的秘书Osscwijcr把猫难实叮写的这封荷文信送到热兰遮城裡,信里叙述他和郑成功缔约的内容,以及缔和之后受到的尊荣,郑成功请他转告长官,如果长官也开城投降,将可获得同样的尊荣;Osscwijcr並告诉揆一说,郑军从中国带来的粮食很少,因此,不迅速占领这地方,就会遭遇饥饿。杨英说:「藩遂遣实叮往台湾城招揆一来降」,实叮即猫难实叮,他写信给揆一,證实普罗岷西亚城投降了,但他没有去热兰遮城招降揆一,去的是秘书Osscwijcr。阮旻锡的记载是:「赐姓令赤崁夷招夷长揆一等来降,不从。」写得更接近事实。;而且,要把在城堡里他属下的军官都派去国姓爷军营。


这件事使我们的想法倒退了,我们还不能向中国人的命令低头,不能相信他们,所以拒绝了;直到官员杨爷亲自来城堡里当人质,才派两个军官骑马去,等那两个回来以后再派另外两个军官去,分批来回骑马去国姓爷那里。他跟昨天一样,摆出盛大的军容,由更多的护卫军拥护,我们必须经过这些护卫军。到了他那里,他就把和地方官猫难实叮缔定的主要條款告诉我们,承诺将信守这些条款,无须有任何怀疑,並令给每一个人一杯热茶,喝完茶就又回来城堡。每次去,我们去,我们都必须下跪。


我们看见国姓爷帐幕前面的外边,有十六个重要的原住民列成两行,身上穿着用各色丝线和黄金刺绣的蓝色官袍,腰围着滚有金边的蓝色丝带,头上戴着如上述的帽子,也有一片状如皇冠的金葉,但无白色羽毛,欲有像他所有士兵常带的红毛;在我们的时代,他们是新港〔新市〕、萧垅﹝佳里﹞、麻豆﹝麻豆﹞、哆啰啯﹝东山﹞和目加溜湾﹝善化﹞各社的长老。


在所有军官都去过之后,地方官就骑马,由三、四个我们的士兵和秘书Osscwijcr徒步陪伴,跟随国姓和他的全军出发,经过狭陸﹝鲲身﹞去到羊廐,船队则从那里沿着凤梨园前往大员。因此,留守普罗岷西亚的敌人只约有四、五百人,所有的堡篮、云梯、大炮及其他战争用具都拖入戎克船,载去大员了。约於中午,当他们从水上与陆上开始接近大员时,我们看见,热兰遮城市镇里的木工场附近与新海港的对岸起了大火,热兰遮城堡也开始猛烈放炮射鎗。


地方官出发时嘱咐我们说,如果发现对方违约,不必考虑他个人的安危,要拿起武器对抗,宁可奋战至死。但並没有发现对方违约,反而得到整天和我们在城堡里的官员杨爷的良好合作。


 


 


一六六一年五月六日


隔日上午,地方官猫难实叮以及跟他一起去的其他人,都回到我们这里来了,他对那些條款有很好的感觉。地方官乃向我们的士兵说明状况,和敌人签约的原因,以及签约的内容;他决定签约的原因是因为有所缺乏和造成的后续问题。随后问大家对签约的内容是否满意,是否愿意今天傍晚撤离城堡?他们一致回答说好。他谢谢大家的关怀和合作,並请继续合作,那时地方官宣布,城堡里缺乏水和臭气等造成了问题,要求所有在场的军官證实並签署这事实。没有人反对,大家都乐意地照辦了。


地方官猫难实叮也派人将他们收拾好的物品、箱子、柜子等搬去普罗岷西亚市镇里;並且说,今晚太阳下去时,公司就要撤离城堡,因为驻在城堡与公司庭园之间约二百人的中国士兵,於我们离开之后,就要进驻城堡。


我们撤离城堡之前,地方官训斥喝醉酒的掌旗官,我不知道原因,但后来得知,掌旗官打算要点燃火药,炸坏城堡及其中所有的一切。


地方官猫难实叮交出钥匙,军队撤离城堡时,我们约有一百四十个可以作战的人,根据上述条款,他们的步鎗已同时发射过了,他们的引线也已熄灭,十个或二十个人一组,分别住进空房子。另有二十个生病的士兵也抬进普罗岷西亚市镇。此外还有跟我们在一起的妇女、孩童、男奴和女奴,合计一百零八或一百零九个人,因为城堡里一共有二百七十个人。这个人数,阮旻锡记载得相当接近:「赤崁夷长猫难实叮……遂率夷人三百馀名出降。」这天晚上,官员杨爷奉国姓之命,来命令说,我们的士兵要将所有的武器彻底擦拭干净,拿去城堡保管,直到我们离开,以免锈坏,我们可以随时去看看並擦拭。因为我们已经没有火药和铅,地方官就把步鎗交出去,但刀剑不交出去,仍令我们的士兵持有。


我们把步鎗交出去之后,就从国姓得到八十袋米,十只活猪,十只绵羊和山羊,十个装着中国烈酒的暹羅大罐,十担盐,二十个大小饭锅,作为生活之用,这些东西在我们之间分配,一个大人四gantanggantang,重量单位,作为米和胡椒的重量单位时,约为三公斤。,小孩减半,每天每人分得一小杯烈酒。


 


 


一六六一年五月八日


两天过后,今天地方官令我将一封国姓爷要写给我们在诸罗山的牧师们和政务员及所有荷兰人的中文信写成荷兰文郑成功令猫难实叮写信给北区荷兰人,是五月五日的事,梅氏此处说五月八日是误记,信差於五月九日就回来赤崁报告说,已在诸罗山找到那些荷兰人,把信交给他们了;五月八日写的信,是送去劝南区的荷兰人回来赤崁〔據猫难实叮五月九日写给揆一的信〕,但他们没有回来。,秘书Osscwcijcr不在,就由译员WaijckoWaijcko,应即Maijcko的笔误,指杨英所说的番通事「吴迈」,本文九月二十四日條也载有「译员Maijcko」。口述,由我写成荷兰文。其内容如下:


国姓爷已完全允许我们乐意送来的条款,而且答应的比期待的还要多。所以大家立刻一起来赤崁,他将允许我们回去自己的村子继续居住,直到要离开﹝台湾﹞。在那期间,我们可以将我们的物品变卖成金钱,被原住民和士兵拿走的物品和傢俱,也会设法归还,还有更多诸如此类的承诺。


这天还发生了一件事,即那个逃走的译员何斌带了一封伪造的信来赤崁见地方官说,国姓爷要地方官、秘书Osscwcijcr、我、我的妻子和一个我们的女奴立刻去羊廐见他。於是我们都上舢舨,不情愿地去大员露面。虽然他们已架起大炮不许我们前去,我们还是直向羊廐航行,到了那里,他们说並没有命令叫我们来,遂在国姓爷的帐幕里用食物和饮料招待我们。那时国姓爷告诉地方官,下次在派马接他去搭舢舨之前,不要先来,航到这边时也会有一匹马等候,让他骑来见国姓爷。於是我们又被一个官员送回赤崁。这个逃走的叛徒何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只有神知道了。


约在这时,国姓爷调了十四个我方的人,两个两个分别上戎克船,航去我们的船那里。郑成功派这些荷兰人分搭七艘戎克船去向荷兰船s.Gravcland号喊话,劝他们投降。但该船航往鸡笼去报警,后来利用南风,把鸡笼淡水一带的荷兰人载去日本,也把郑成功来攻打台湾的消息带到日本。


 


 


 


郑成功与荷兰人的首次会谈


一六六一年五月一日荷兰人在陆上、海上都被郑军打败以后,经过一天的交涉,获准於五月三日派代表去见郑成功。代表於当天上午从热兰遮城堡渡台江,来到普罗岷西亚市镇。《梅氏日记》的作者梅氏去市镇见那些代表,略为交谈,代表们就被带去见郑成功。他们见过郑成功后,曾路经普罗岷西亚城堡,跟地方官猫难实叮与梅氏等人交谈,当晚回到热兰遮城堡。晚上五、六点鐘立刻向长官及议会口头报告见郑成功的经过,后来写成書面报告交给长官,所以档案的标题才写说,他们的「口述报告以如下的書面,恭呈上述长官阁下。」


这份报告的标题为:「Thomas van lperenLconard de Lconardis口述,报告长官Frederick Coijctt阁下及福尔摩沙议会任命他们为代表,去跟中国大官国姓爷交涉的经过情形,国姓爷率领主要的军队驻在赤崁的普罗岷西亚城堡附近及周围,该口述报告以如下的書面,恭呈上述长官阁下。」这是荷兰第一次跟郑成功当面交涉的重要文献。


两个代表去见郑成功的情形,后来被描绘成圖書,刊在著名的《被遗忘的福尔摩沙》。这幅圖書曾被解读为荷兰人投降郑成功的情景,其实他们没有投降。现在我们就根据上述报告,来看看他们跟郑成功见面交谈的情形。


荷兰代表Thomas van lpcrcnLconard dc Leonardis於五月三日早晨从热兰遮城堡出发,搭公司的舢舨,由荷兰人划船,前往赤崁,「约到航道的半途,就按照约好的信号,挥动一面白旗;那时,停泊在那里的七、八艘戎克船的指挥官,就上了代表们的船,陪我们到岸上。」上午八、九点之间,他们在赤崁上岸,「被带进十字街角弯最前面的一个房屋里。」


那时,普罗岷西亚城堡里的地方官得知热兰遮城有代表来,就派梅氏和秘书Jan dc Riddcr去房屋见代表。简短交换讯息后,两个代表被带去见国姓爷。沿途经过曲曲折折的路段,天气炎热,途中必须数次停下等候,见识郑军的威武,观看佈署、军容和武器,大概到中午才被带到郑成功的帐棚会见。


他们说,那是一个周围都敞开的蓝色帐棚,国姓爷坐在里头桌后的椅子上。两个代表照欧洲的习俗脱帽行礼,光着头走近国姓爷。他马上命令他们在一块红毯上,照马来人的方式,盘腿坐在地上。问他们来意为何,荷兰代表回答说:「福尔摩沙的长官阁下要向殿下问候。」接着说:「长官阁下不知道为何殿下於最近四月的最后一天,突然率领那么多的戎克船和军队,出现在海边,並立即经由鹿耳门的浅港,停泊在赤崁沿岸。您的士兵迅速上岸,虽然隔日即派几个使者送三封信来给长官,但我们缺乏优良可靠的翻译员,无法确实了解殿下的意思,所以派我们来请殿下亲自告诉确实的意思。」


「那个潜伏进来的海盗,不再问任何问题,就扬起眉毛,僵起下颚,很骄傲地说,他来,是为了索取福尔摩沙岛,及岛上建造的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的城堡,武力夺取或志愿交付。因为福尔摩沙岛靠近对岸的漳州,所以是属於他的。」荷兰代表如此描述。


他们接着说,郑成功要荷兰人立刻将这两个城堡交给他,否则,就要在他们面前下令,立刻攻击普罗岷西亚城堡。「他挥手指指他的军队,指指普罗岷西亚城堡,很狂傲地说出亵渎神的话(喔!真可怕!):『我能够用我的力量把天地翻转过来,我来到的地方,我就一定征服。你们已经看到,昨天你们的大船已经被我的戎克船烧毁了,队长Pcdcl及所有他的士兵也在北线尾被杀死了,你们在海陆都已经打败,剩下的只有这两个城堡,这城堡是不可能跟我对抗的了。我实实在在告诉你们荷兰人,要避免用你们微小的兵力来对抗我强大的军队。』」


你们毫无畏惧地回答:殿下的要求太重大,超过了他们的权限。並请他最好不要用他的大军跟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微小的军队发生冲突,而造成双方的损失,因为他们有足够的武器。


他们向郑成功叙述荷兰东印度公司跟他父亲郑芝龙诚信的关系:「福尔摩沙岛经我们前几任长官,在殿下的父亲的认可下,早在一六三○年已经成为荷兰人的领地,这个所有权迄今未曾(像今天)被反对或抗议过。」並说,他的父亲得到当时长官普特曼斯(Putmans)的支持,「用荷兰人船只、货物和血液,全力帮他打败海盗李魁奇,使他恢复以前在厦门的势力。他们还互相订约,建立並维持友谊。」因此,「恳求殿下,缅怀往事,缩小他过分扩大的计划,来进行对话,使他在其他方面获得满意,或以订约的方式进行进一步的商谈。」


代表说,郑成功对他父亲之事一概不理,就是要福尔摩沙的土地和城堡。郑成功说,一旦到要他用武力来取胜,公司的商人想要求他饶恕就太迟了,连妇女孩童他也都要杀了。


代表看到再谈也不会有结果,就说「没有被授权来商讨转移土地和城堡这么高层次的事务」,请求回去热兰遮城堡,並且,在隔日上午,长官揆一的書面答复送来以前,请暂停敌对的军事行为。


两个荷兰代表从郑成功那里出来,路经普罗岷西亚城堡去跟地方官猫难实叮等人见面谈话,告诉他们中午跟郑成功见面交谈的经过情形,也告诉他们热兰遮城议会决议的事项。主要是说,热兰遮城要防御抗战到底,至於普罗岷西亚城堡要防御或投降,议会决定授权地方官猫难实叮斟酌情势自行决定;但吩咐他们,若郑成功肯订约缔和,要顾及下列要点:


一、地方官必须保证,所有的人都能带其家属与所有物品,从普罗岷西亚城堡去大员,为此目的所需要的陸上和水上的运输工具,他殿下必须代为准备。


二、士兵们必须得以举着张开的旗帜,打着鼓,点燃着引线,鎗口装着子弹,全副武装,並携带他们的物品,跟上述的人一样,安全地被带来此地。


三、普罗岷西亚城堡及城堡里的所有大炮和鎗炮、武器以及其他物品都可交给他殿下。


四、他殿下得以占有福尔摩沙及其堡壘。


五、相对地,那些蒙神的恩典,已经受教归圣成为基督徒的福尔摩沙人,以后必须毫无阻碍地,继续由我们的传教士带领他们礼拜。


六、他们离开以后,福尔摩沙岛上的居民,无论是荷兰人、中国人或是福尔摩沙人都必须得以继续居留。


七、最后,所有的债务,无论是谁的,都必须确实还清,为了收取支付债务,他殿下必须协助,俾使无人短缺。


《梅氏日记》告诉我们,地方官与郑成功谈判时,把七个要点当中的前四项分成五点提出来,最后三点並没有提出来,揆一因此颇有微词,特别是对没有提出第五点,后来还耿耿於怀。


荷方派代表晋见郑成功之事,杨英《从征实录》记载在永历十五年四月六日(一六六一年五月四日)條:「初六日,揆一遣夷长□□□等同实叮□□□见,藩赐宴厚礼之,令何廷斌主兵将抽回,年输□税若干萬併土产□□货随意听从,年年照例贡纳。至此番大师船只俱纳□□□归官兵,愿送劳师银十萬两,云云,餘无敢言,藩卻之,令发回。」


这一段荷兰人想要以纳贡、送钱劳师,请荷兰代表的报告里,不过,报告里有一句话影射这可能性,代表「恳求殿下,缅怀往事,缩小他过分扩大的计划,来进行对话,使他在其他方面获得满意,或以订约的方式来进行进一步的商谈。」显然荷兰人想要来商讨停战退兵的条件,杨英这段记载或许就是他们表示出来的条件内容。


一六六一年五月十一日


过了二、三天,於今天清晨,国姓爷带三、四十个骑兵,个个武装,每人都在槍矛上插一支小旗,还佩戴弓箭,骑过赤崁。他叫地方官到街上见他,告诉地方官说,他要出发骑马去魍港郑成功去魍港之事,杨英说:「四月十二日,藩驾亲临蚊港,相度地势,並观四社土民向背何如。驾过,土民男妇壶浆迎者塞道,藩慰劳之,赐之□□,甚是喜慰。」四月十二日是阳历五月十日,与梅氏所载相差一日。荷文史料记载,五月四日普罗岷西亚城投降当天,郑成功就写信给揆一劝他投降,五月五日令猫难实叮也写信劝降,揆一都拒绝投降,郑成功要去魍港的前一天,即五月十日,再令猫难实叮写信派Osseweijer送去给揆一劝降,揆一仍然拒绝和谈,郑成功才於五月十一日要去魍港时,专程来普罗岷西亚街找猫难实叮,告诉他,从魍港回来就要去攻打热兰遮城堡,讲完调头就走。当时梅氏大概不明白郑成功的用意,相信郑成功是要猫难实叮知道,揆一再拒绝和谈,就要大难临头,希望猫难实叮再确实劝降。马信於五月十七日也写信给揆一劝降,但揆一拒收该函,说他不跟国姓爷以外的人通信;以郑成功的行事为人,马信绝不敢擅自写信给揆一,必係受命代写的。可以想见,郑成功要招降揆一,颇费苦心。杨英在上面的引文之后接着说:「台湾城未攻,官兵乏粮。」这句话可说明郑成功急着招降揆一的处境和苦心,也是揆一决定顽抗的信心所在,因普罗岷西亚城的秘书Osseweijer数次送信入城,揆一从他得知郑军缺粮等情报。,回来时就要攻取热兰遮城堡了,地方官将会看到这件事。他说完这句话,没再说什么就骑走了,让地方官站在那里发愣。


 


 


一六六一年五月十二日


今天牧师们、政务员及其他朋友们,以及驻在各村社的教师和士兵,从诸罗山来到赤崁,据我的记忆,除了妇女、孩童、男奴和女奴之外,有一百四十个白人。他们苦诉未能来帮助我们的缘由,因为附近各社,即新港、萧垅、麻豆和目加溜湾,在敌人登陆的第一天就来了很多中国人,使他们分散各社的士兵无法聚集,又说步鎗在哆啰啯被中国人拿走了。他们都在赤崁跟我们住在一起,因此大家更加拥挤,以致越来越多人开始生病,甚至已有几个人死了。地方官遂下令设置一个医院,派两个医护人员照料那些可怜人,並支付他们的餐费,他向虎尾垅的政务员Joan Pieterss Mol借贷一百里爾,给病人作生活费。


那时不许我们走出市镇的街道外面,晚上敲锣之后也不许到街上来,违背禁令者将被处死。我们的士兵並不遵守这些禁令,喝酒喝得醉醺醺的,在街上走得像个疯癫的人,一方面没有人想去指挥,另一方面没有人要听军官的话了。有几个人被敌人的守卫用箭射中小腿而受伤,造成有一百个人被派到距离新港十五分钟的地方,分成两个住区。


国姓爷也送米给新来的荷兰人每一个人得到的跟我们的一样多。


 


 


一六六一年五月二十三日


官员杨爷,他现在已被国姓爷任命为地方官,称为本府(Ponhoe)杨英《从征实录》五月二日(阳历五月二十九日)條说:「改赤崁地方为东都明京,设一府二县,以府为承天府……杨戎政〔杨朝栋〕为府尹」,杨朝栋成为承天府府尹以后,大概说话时自称「本府」,荷兰人以为「本府」就是他的官职,遂如此称呼杨朝栋,就像荷兰人也称呼郑成功为「本藩」那样。,来传达他们国王的命令,地方官要带领所有军官、牧师和政务员立刻去羊廐见他。大家讨论之后决定,要派秘书Osseweijer去国姓爷那里推辞说,我们的妇女、孩童和士兵不愿意单独留下。


一六六一年五月二十四日


秘书Osseweijer从国姓爷那里回来后报告,允许两个留下来陪那些妇女和孩童,但其他的人都要立刻去他那里。於是地方官派我和上士Harthouwer先生的岳父,留在赤崁,若发现有任何变异状况,就要立刻带所有的人向北边的村社逃亡。他们离开后,有一个中国指挥官带一面蓝旗来,把旗子展示给我看,接着说,明天上午我方任何人都不许到街上来,也不许打开门扇或窗户,违者斩首,因为明天国姓要攻取大员。


 


 


一六六一年五月二十五日


今天从清晨到整个上午,我们听见在大员有强烈的炮声,不久,也看到那炮战的结果,有很多受伤的中国人被带来赤崁,所有的房子和角落都挤满了人,我们的五个医生整天为他们包扎,几乎没有时间停下来吃一口饭。


傍晚,地方官和其他朋友从国姓那里回来,告诉我们说,敌人如何地碰壁了,攻击如何地失败了,他们想要爬城墙爬不成,反而在市镇里就被守城的人炮轰。他们被炮轰得那么惨烈,好几次强迫我们的朋友跑去城墙下面喊叫:停止射击,我们要和平!要和平!但我们拒绝去喊叫,推说去了一定会被打死。因这场胜利,我们以后遭遇更多麻烦和痛苦,虽然如此,还是感谢万能的神。听说敌人死亡超过一千人,受伤的多达七、八百人。五月二十五日这场战役,鄭军首度战败,损失惨重;对这场战役,《热兰遮城日誌》一六六一年五月二十五日條记载甚详,《被遗忘的福尔摩沙》也有详尽的记载,杨英欲只轻描淡写地说:「四月二十四日,藩以台湾孤城无援,攻打未免杀伤,围困俟其自降。随将各镇分派汛地屯垦;派提督马信督辖兵扎台湾街守困之;礼武镇林福被红夷铳伤,拨协将洪羽管礼武镇。」四月二十四日是阳历五月二十二日,与梅氏所载相差三日,阮旻锡对此有较翔实的记载,只是时间相差甚远;「四月初四日﹝即阳历五月二日﹞,赐姓督师移扎鲲身,筑土台,架炮攻台湾城。揆一等于附城铳城,齐放大铳。顷刻土台崩坏,官兵退回;夷人出城夺炮,马信、刘国轩率弓箭手射之,乃退。赐姓遂令赤崁降夷架铳撃城,崩之﹝此句不符事实﹞;令马信等扎台湾衙﹝街﹞,固守不攻,俟其自降。派各镇分扎汛地屯垦。」梅氏透露,郑成功受此打击,遂改变地对荷兰人的態度。


这几天,国姓命令将普罗岷西亚城堡所有大炮都搬走,清扫城堡,准备作为他的居处,並将公司庭园里的屋子作为他白天召见将官和官员的地方。


他现在有点害怕起来了,所以把我们所有的士兵以及未结婚的人,都派去住在新港和目加溜湾,藉口那边有更好的薪柴,还可在河里捕鱼,不过已结婚的人,仍可住在普罗岷西亚。牧师们和政务员也都准予回去村社,当中有些人又取回物品和傢俱。


那时,在萧垅当译员的Jan Druijvendael和在麻豆当储备教师的Frans Cleen被一个麻豆的原住民检举告密。他说,因为他不肯拿出强酒给那两个人,就被威胁说还会找他算账,因为明年将有比竹子上的叶子还要多的荷兰人会来福尔摩沙,他们将把中国人通通杀死赶走。因此,这两个可怜人就在我们的眼前,活活地被钉在木板上,一人钉在一块木板上,两手重叠在头上,手心钉一根铁钉,两臂的中央转轮处各钉一根铁钉,两脚膝盖的稍高处各钉一根铁钉,两脚脚踝各钉一根铁钉,一共七根铁钉。这两个可怜人就这样被钉住,竖立起来在街上示衆,也在住着大部份是我方的人的房子前面示衆。


本府﹝府尹杨朝栋﹞即中国地方官,警告地方官猫难实叮说,如果他或是我们,有谁为那两个可怜人悲伤难过,必须保持非常的安静,一点也不要想为那被钉的人做什么,否则必会引起更多的怒气;他还传达国姓的命令说,我们必须派六个我方的人随时看守,不准何人接近他们,不准给吃的喝的,也不准使他们提早断气,违者将同样被钉。


这两个可怜人又喊又尖叫,就如所能想象的,整夜叫得那么可怜,就是石头的心也会被融化了,他们向神和世界抗议他们的无辜。


牧师Anthonij Hambrocck取得本府﹝府尹杨朝栋﹞的许可,得以用神的话去安慰那两个无辜的可怜人。於是他向神恳切祷告,他祷告得那么大声,连其他住屋里的所有荷兰人也都听得清楚,一起深深叹息地,跟着为他们祈求祷告。我也忍不住为他们恳切祷告,我们就这样渡过今夜的大部份。


隔日早晨,他们被钉在木板上载往新港,每一个人用一台牛车,有三小时的路程;隔日从新港载去萧垅,有四小时的路程;继续从萧垅去麻豆,有一小时的路程;从麻豆去目加溜湾,有三小时的路程;再从目加溜湾回新港,有一小时的路程;运去给大家示范观看。隔日Jan Druijvendael死了,学校教师Cleen则於一日前,从新港去萧垅的途中就死了。我方的人把他们埋葬在新港。


国姓爷的士兵若有人犯法,即使情节轻微也会被斩首,甚至他的将官若运气不佳没能战胜,也要斩头,这种情形几乎每天发生。例如在这期间,有七个他的士兵互相有亲戚关系,之中有一个人找到住在赤崁种田的兄弟,他是个状况了好的农夫;当那七个士兵都到他家来的时候,那个好人高兴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因为他们已有多年没见面了,为了要好好款待他们,他就宰了一头自己的小牛,那七个人也帮他宰牛,大家一起享受了几天。后来他们被密告逮捕,隔日全部同时在赤崁的街道中央被斩头了。因为,没有人再有自己的牛,所有的牛都属於国姓的了。


他们要处斩罪犯时,先把罪犯的衣服脱掉,上身全裸,双手绑在背后,横放一根约二十公分原文span的意思,是手掌张开,从拇指到小指两端的距离,荷兰人也以此为长度的单位,约二十公分。长的木條或竹子在他的嘴里,把木條或竹子与两边的耳朵绑在一起,使他不能讲话。然后几个人吹笛子、打小鑼前導,后面跟着一个人手举一面大黑旗,之后有一个人举一块罪状牌,像告示板那样,用大大的中国字写那人的罪状,盖红色印章,帖在一块彩绘的木板上。随后就是那个罪犯,由他的劊子手带路,劊子手的手里握着一把出鞘的大刀,刀尖向上,然后就是判官骑马随行。走到刑场以后,没有其他手续,劊子手在罪犯的脖子一压,使罪犯跪下去或弯身,随后一刀砍下,判官随即盡马所能奔跑的快速,赶回去报告处刑完毕,笛子停止吹奏,那面旗子也从旗杆取下。劊子手左手提着首级的头发,右手握着大刀,在他前面一个提着大锣的人偶尔敲一下锣,后面一个人拿着罪状牌,把首级拿去给国姓爷看了之后,就拿去给整个军队看。


吴豪(Gouja Bancca)是他最重要的将官之一,也被斩首了。他在大员一个中国人Siesick的房子里,从地下挖到四、五千两银,分给士兵,因此被告发了。但是他的几个军官和我们的译员秘密告诉我们说,主要的原因是去年国姓爷准备要来攻打福尔摩沙时,他是最反对的人;他推说,鹿耳门港道是在大员城堡的射击区内,现在国姓爷发现並非如此才把他斩首。吴豪被斩,当时想必惊动不少人,梅氏此一记载,与中文史料相当吻合。杨英《从征实录》(即《先王实录》)永历十五年五月二日(一六六一年五月二十九日)條记载:「五月初二日,藩驾驻台湾,集文武各官会審投掠台湾百姓银两,盗匿粟石罪犯。宣毅后镇吴豪伏罪被诛。以右武卫右协魏国管宣毅后镇事。」即吴豪被斩的原因是「投掠台湾百姓银两、盗匿粟石罪犯」,与梅氏所说吴豪被告发的原因相同,只是行文笼统,没有说出具体的罪行。但梅氏又从郑成功的几个军官和译员秘密听说的主要原因是,一年前国姓爷已准备好要来攻打福尔摩沙的时候,吴豪是最反对的人。对此杨英《从征实录》永历十五年正月條也说:郑成功「集诸将密议曰,……我欲平克台湾,以为根本之地……,时衆俱不敢违,然颇有难色,惟宣毅后镇吴豪京﹝经﹞到此处,独言『风水不可,水土多病』,藩心含之,谓其有阻贰师也。」阮旻锡也有类似的记载,《海上见闻录》顺治十八年﹝永历十五年﹞正月條说:「赐姓议取台湾,……诸将虽不敢违,俱有难色,宣毅后镇吴豪曾到其地,力言『港浅,大船难进,且水土﹝不服﹞,多瘴疠』,赐姓舍﹝含﹞之。」江日昇《台湾外纪》对吴豪的发言写得更加详细,在顺治十七年(永历十四年)六月條,郑成功问诸将说:『我……意欲整师夺踞﹝台湾﹞如何』,吴豪曰:『台湾……今为红毛所踞。现筑城二座,一在赤崁、一在鲲身,临水设炮台,又打沈夹板数只,纡迴曲折於内港。凡船欲入者,必由炮台前经过,若越此,则船必触犯沈夹板而破。坚固周密,将二十载,取之徒费其力』。成功闻言,亦中止。」梅氏此处所记当时吴豪反对的理由:「鹿耳门港道是在大员城堡的射击区内」,与上述江日昇的记载,意指相近;《热兰遮城日誌》一六六一年九月七日條记载说,在热兰遮城的荷兰人也听到吴豪被处死了,理由是他在中国商人Lacko家发掘几箱的钱,没有告诉国姓,据为已有,所以被杀;《热兰遮城日誌》说钱是在中国商人Lacko家发掘到的,梅氏说是在中国人Sicsick的房子挖到的,LackoSicsick是否同人異名,待考。至於那些钱的事,只是藉口而已。那个老Siesia,就是去年来大员向长官洩露国姓要来攻打台湾的人,也被捉到斩首了。


因偷窃被捉的人,就会左手被砍掉,鼻子和耳朵被割掉,此类刑罚几乎天天发生。


国姓爷没有达成他们的愿望,看到用武力攻击的方法将有一段时间无法攻取大员,所以就住在普罗岷西亚,把普罗岷西亚称为Sinlcnhoc﹝承天府﹞,把大员称为Angbintin﹝安平镇﹞,並娶KccsjcSaacko的女儿为妻。KccsjcSaacko曾经担任大员的头家(cabcssc),当时被囚禁在热兰遮城堡里,而她那时在她父亲的农地上。那时荷兰人,连所有结婚的,大部份都必须离开赤崁去住在新港,只有地方官猫难实叮、牧师Joan Leonardus、医生Jonas Jacobscn和他们的家人可以住在赤崁。而因为我、Johan BrommcrHcrman VcrbicstHcndrick OlisscJan Vrijaltcnhovc是土地测量师,他要使用,所以不许离开。我和我的妻子寄宿在地方官那里,其他三个土地测量师寄宿在牧师Lconardus那里,还有三个士兵留下来帮我们,另有一个医生和五个士兵留在医生Jonas  Jacobscn那里。中国人也把我们的一个医生和三个士兵带去狭陸〔鲲身〕为他们效劳。其他无论结婚的、未结婚的,如上所述都必须去住在新港。


他〔杨爷〕也奉国姓爷的命令,把我们所有的僕人何奴隶都带走,派他们当兵,有的给步鎗,有的给大刀,都给武装起来了。


第一次给我们的每人四gantang米,已经吃完了,地方官用書面请再供应,但过了几天才得到国姓的批准。地方官不能亲自去他那里,每次都要经过官员转达,而他们很多人都索求礼物,必须多少照办。国姓爷盖章后,在我们拿到米前,那封信又转到官员的手,最后转到两个粮食总管的手,因为他们若奉要员的命令必须做什么时,都伸手张眼要礼物,这种情形使我有几次向他们大声发怒,不过最后还是发米给我们了。他们给我们以及所有住在新港和目加溜湾的朋友,跟以前一样,每人四gantang米,小孩二gantang米。


若他们粮食更加充足,大概要领米也不会那样曲折了,他们缺乏米和食物的情形,已严重到他的军队无法继续驻守大员。六月初,约有一万一千到一万二千人,被派去北边的各村社,约有五、六千人被派去南边的各村社。郑成功派军队屯垦之事,杨英有详细记载:「六月﹝阳历六月二十六日到七月二十五日﹞藩驾驻承天府,遣发各镇营归汛。左先锋扎北路新港仔、竹堑,以援剿后镇、后冲镇、智武镇、英兵镇、虎卫右镇继扎屯垦。以中冲、义武、左冲、前冲、游兵等镇扎南路凤山、观音山屯垦。颁定文武官照原给额各六个月俸役银,付之开垦。」杨英的文意可能是,被派去北路的,以左先锋去到最远的新港仔〔在今新竹县竹北乡〕与竹堑〔在今新竹市〕,从那里南下,依序为援剿后镇、智武镇、英兵镇、虎卫镇,一路继续下来,驻扎屯垦;被派去南路的为中卫、义武、左卫、前卫、游兵等镇,驻扎凤山、观音山屯垦;在时间上,梅氏说:於六月初郑军就分派南北,应该比杨英说得正确;梅氏所说的人数,可信度相当高。


到那时,一直住在新港〔今新市〕和目加溜湾〔今善化〕的我们可怜的士兵,也被分发到军队里,去南北各村社,並跟他们住在一起。他们每一个军队的将官,都分到二、三十个我们的士兵和一个军官。我们那些好同伴在长途的行军中,遭受很大的困乏,被严厉监视,不被信任,而且不被当作同伴看待,因为在路途上,他们不会像異教徒那样强暴、丑恶地用他们的重武器和厚脸皮,去使那些原住民好像接待朋友来访那样款待他们。他们也很勤劳地大量栽种番薯,以便需要时,可替代米食用。


他们留在狭陸、羊廐和大员市镇对锁热兰遮城堡的人,據说有五千人,其余的人分驻在鹿耳门港道附近,或在魍港、笨港〔今北港〕、打狗〔今高雄〕、以及所有河口的戎克船和其他船上。我计算了几次留在赤崁的人,他的护卫军六十二个人,劊子手二十五到三十个人,几个照料我们的葡萄牙人,几个农夫和黑人,本来属於我们的那些僕人和奴隶,以及约三十到四十个指挥官,包括官员、秘书、補给官、食物总管、文書等,每人平均计算有三个僕人,所以在国姓爷大本营的赤崁,全部兵力不会超过三百人。


所有这些驻守大员市镇,以及跟他在大本营赤崁的人,每个月只分配到三gantang米郑成功发给赤崁投降荷兰人的米每人每月四gantang〔约十二公斤〕,而发给自己的护卫军都只有三gantang〔约九公斤〕,其他士兵就必更少了。可见,那时他对待荷兰人不薄,后来局势转变,他的态度也改变了。,其他要吃什么,就要自己想办法了。


 


 


一六六一年六月中


约在六月中,国姓爷把福尔摩沙分给他的官员和将领,每人分到南北距离八小时路程的领地,每个领地都要在中央地带建造一个大城市,作为官员或将领的居处,边界要各造一个乡镇,用以安定他的辖区。


所以每一个土地测量师都被派去确实测量每一块领地,指出应该建造城市和乡镇的地方,使每一个城市尽可能刚刚好距离海边四小时路程,並可使数百个他的士兵住在那里面。在这样的地方,我们都要竖立大柱子,另外每小时的路程要插一个路标。我和Joan Brommer被派去北部,要去到噶玛蘭﹝宜兰﹞的弯处,其他三个土地测量师被派去南部,要去到瑯嶠﹝恒春﹞的最末端。每一组都由三个军官监督,並有几个僕人,其中有会葡萄牙话的,会各种原住民语言的,有木匠、畫家、砍木材的,还带有要做这些工作的工具。奉命要出发工作的时候,我的同伴因为生病,发高烧两天了,被留在赤崁他妻子那里,不必去测量了,改由另一组三个人之中的Herman Verbiest替代他跟我一起去,並派两个我们的士兵随行帮助。


我们从麻豆北边一个小时路程﹝约八公里半﹞的小溪﹝谅即茅港尾溪﹞,是要去哆啰啯﹝在今台南县东山乡﹞的半路,中国人称为Hoem Cangbooij﹝茅港尾,在今台南县下营乡﹞的地方,开始测量第一个领地。经过了哆啰啯、诸罗山﹝今嘉义市﹞、他里霚﹝云林县斗南﹞、猫儿干﹝Bossaccan在今云林县崙背乡﹞、虎尾垅﹝云林县褒忠﹞,到达二林﹝彰化县二林﹞。据我的记忆,总共约走了二十五里(mijlcn)路﹝约一百八十公里﹞。一mijlcn﹝哩﹞等於七.四○七公里。经过的情形非常困难,因为道路不好,又下雨,泥泞满地,饮食又很坏,我们测量到那里时,传来上面的命令,叫我们停止测量,回去赤崁。这个消息使我们从心里高兴起来,因为照我们的看法,估计再也维持不到八天了,到时候不是死掉,也要病得很严重了,我们遂欢欢喜喜地回赤崁去。出发一个月后又回到赤崁的家,看见我离开时跟地方官居住的我的妻子,以及还住在那里的其他朋友,都还很健康。


在那些村社里住有很多中国士兵,每一个将官手下的军队约有一千至一千二百人,他们在山脚以及所有能开垦成水田的土地上,每一、二百人为一群,很认真地耕种土地,无论年纪多小,全无例外地,都必须种很多番薯,多到足够维持他们三个月的生活。当土地测量师到达那里时,村社的外面和里面,几乎没有一个角落没背耕种,或没被围起篱笆来。而且,我们很惊讶地看到那些異教徒的无理和勤劳,连接各村社,经常有人来回走动的乡村道路也被栽种了,以致从普罗岷西亚出发的整条道路,走不到五十竿﹝约一百九十公尺﹞,可能还走不到十到二十竿﹝约五十七公尺﹞,就会遇见三、四、五或六个人或更多人,像其他贫穷的中国人那样又推又拉地在耕种。


国姓爷分给他们上千只的牛,以及很多锄头和其他农具,使他辖区内每一个人都能立刻开始耕种,那些牛包括所有公司的牛,以及政务员、牧师、其他公司职员,以及自由民在赤崁养的牛。


在各村社也有二、三十个可怜的荷兰人,有些人被对待得还可以,有些人被对待得不好,因为在有些村社如虎尾垅,他们住在教堂里面,在二林的就睡在蓝天之下,在诸罗山的则睡在帐棚里面,不管是谁,无论当过什么职务,都一样要忍受住在这种不健康,容易生病的地方;而且,他们分到的米和其他粮食很少。


当我们在他里霧和虎尾垅之间测量时,在路旁的草里发现已不再像个人的,曾在目加溜湾当学校教师的Dirck Bauwman,完全赤裸,就像他母亲把他生到这世界来时那样。他是属於虎尾垅的将官Zoohoohoja Zoohoohoja,应即「左虎何爷」,即何义。从梅氏记载,我们得知了左虎卫是派驻虎尾垅的军队。的军队,因为小腿被伏牛花刺伤得很厉害,无法继续跟上队伍,就留在车轨里一个小水窪旁边喝水度日。当我们看到他时,真是奇迹,他已十一天没吃任何食物,只喝上述那车轨里的水维持生命。他卧在车轨里,已经站不起来;白天炎热的阳光烫伤他裸露的腹部,晚间被风、露水和雨水冷冻。我们立刻给这可怜人穿上衬衫和裤子,他吃一点东西之后,心脏就强壮一点了。监督我们的军官派一辆牛车载他前进,於晚间把他送到虎尾垅他的同伴那里,在那里还活了四、五天,终於到神那里安息了。


在二林,我方的人告诉我们说,有很多中国军队向更北的村社去,一直到Tockotokol Tockotokol,此地不知何处,上引杨英对屯垦的记载:「左先锋扎北路新港仔,竹堑」,新港仔和竹堑,即今新竹县市境内,但杨英对大肚番叛变的记载则说:「援剿后镇,后冲镇官兵激变大肚土番叛,冲杀左先锋镇营,杨祖与战,被伤败回,至省病,死之。」如此看来,左先锋杨祖当时在大肚社一带,可能没有去到新竹,因此,Tockotokol可能即指「大肚社」。居住,很多我们的同伴也在他们当中,其中有四个人在那艰苦的行军中失踪了,不知道是被打死了,或像Brauwman那样躺卧在什么地方等死。


我们回来的时候,在麻豆外面驻有三个军队,以前没就跟他们,他们的军旗和旛旗有一个是全黑,一个完全血红,而另一个是天蓝色的,都没用其他颜色装饰。跟他们的士兵交谈之后得知,果然是昨天才从魍港来的。


派去南部的土地测量师Hendrick van LisseJan Vrijaltenhoven也回来了,但都病得很厉害,过没几天,Hendrick van Lisse就死了。他们报告说,他们是从Jockandenbergh〔堯港的山〕附近的Lamaacka小溪Jockandenbergh,直译即〔堯港的山〕,在荷文史料很少看到〔堯港的山〕的记录;但〔堯港〕则经常出现,是当时荷印公司派兵驻扎的地方,该山应距离该港不远;而该港故址,在今高雄县茄萣乡与达港到弥陀乡旧港一带,故「堯港的山」可能指今小岡山。而Lamaacka,音似闽南音的「楠仔脚」,该小溪可能即今阿公店溪。开始测量的。那小溪距离从北边开始测量的地方约有十二到十三小时的路程〔约七十公里〕,这地带包括所有赤崁的耕地及中国人的耕地,是国姓爷为自己保留的,由他的地方官本府〔府尹杨朝栋〕管理。他们又说,只能到Cattja﹝茄藤,今屏东县佳冬乡﹞的后面,不能再继续前进,因为瑯嶠﹝今屏东县恒春一带﹞及其附近的原住民宣布与中国人为敌。他们也证实那边有五、六千个中国人,无法用言语形容那边的痛苦和贫困,因为流行病和缺乏粮食,大家又都不能住在村社里,只能在平地用篱笆围起来的营地里,在那边的中国士兵和我方的人都同样受苦。


 


 


郑成功攻台时的原住民


台湾原住民,在荷據时期发生空前的大变化。


荷據以前,台湾原住民还是相当简朴、真爽、单纯、自给自足的传统部落社会,安乐於自我的世界。那种情形十七世纪初陈第撰写的《東番記》有翔实的描写,帖切的观感;初来台湾的荷兰人撰写的《萧壠城記》也描绘出台湾原住民悠然自得的生活。


但是,荷兰人入据以后,一股强大的外来势力,像洪流奔泻,把原来的台湾社会冲击得面目全非。荷兰人以殖民地统治者的身份,任命长老取代各社传统的酋长威权於热兰遮城堡,召集各社长老举行地方会议,来下达並执行法令,派令牧师、政务员分区管辖原住民;打通台湾南北东西的陆路交通,使老死不相往来的各社被迫迁居。原住民重要财源的猎场,因被迫开放给荷兰人和中国人打猎,猎物锐减,原住民顿失生活依据,淪為穷人。公司又推行「贌社」、「贌港」等专利租约,使已贫穷的原住民再被剥削。公司奖励扩大农业开垦,使原有的树林竹林被砍伐殆尽,棲息其间的各种动物销声匿跡,原住民又减少很多食物和财源。他们不但传统的政治和社会秩序突然混乱起来,传统的生活依据自然财产突然锐减消失,连传统的生活习惯和信仰习俗也都被强烈改变,原住民错愕彷徨,不知所措。


在这剧变当中,降服荷兰人的原住民,慑於统治者的淫威利诱,都唯荷兰人之命是从,荷兰人征伐其他原住民时,几无例外,都驱使先降服的去攻打其他原住民,藉以扩大辖区领地。一六五二年郭懷一率眾攻击荷人时,荷兰人如法炮制,驱使很多原住民去攻打中国人,令他们率性追杀十多天,四、五千中国人死於非命,这人数可能超过当时台湾汉人总数的四分之一,是荷據时期原住民杀人最多的一次,也可能是台湾史上第一次在短时间内杀死这么多人。郭懷一事件后,荷兰人对中国人充满戒心,因此更加拉拢原住民,要使他们成为自己的忠贞战友,需要时可並肩作战。但是,郑成功入台时,原住民完全袖手旁观。可能中国人告诉过原住民,郑成功如何威严厲害,又他们看到郑军入台以后,荷兰人如何连番战败,所以不敢反抗,不过,历经三十多年的外族统治,充当鹰犬,惨杀同胞,追杀汉人,发洩野性之餘,大概原住民也渐发悟性了。


一六六一年五月五日,梅氏在国姓爷帐幕前面的外边看见,「有十六个重要的原住民列成两行,身上穿着用各色丝线和黄金刺绣的蓝色官袍,腰围著滚有金边的蓝色丝带,头上戴着如上所述的帽子,也有一片状如皇冠的金葉,但无白色羽毛,欲有像他所有士兵常带的红毛;在我们的时代,他们是新港〔新市〕、萧垅〔佳里〕、麻豆〔麻豆〕、哆啰啯〔东山〕和目加溜湾〔善化〕各社的酋长。」赤崁邻近各社的原住民首领,荷兰人任命的各社长老,已被郑成功召去封官,改穿中国官服了。


杨英也有描述:「各近社土番头目,俱来迎附,如新善、开感等里,藩令厚宴,並赐正副土官袍冒靴带。繇(由)是南北路土社闻风归附者接踵而至,各照例宴赐之。土社悉平,懷服。」(《从征实录》永历十五年四月六日〔一六六一年五月四日〕條)杨英随后於四月十二日〔五月十日〕條记载,郑成功「亲临蚊港,相度地势,並观四社土民向背何如。驾过,土民男妇壶浆迎者塞道。藩慰劳之,赐之□□,甚是喜慰。」蚊港即魍港,梅氏也记载郑成功去魍港之事说,五月十一日「国姓爷带三、四十个骑兵,个个武装,每人都在槍矛上插一支小旗,还佩戴弓箭,骑过赤崁。他叫地方官到街上见他,告诉地方官说,他要出发骑马去魍港」所记载的时间比杨英所写的晚一天。梅氏要表达的重点是郑成功要地方官猫难实叮知道,「回来时就要攻取热兰遮城堡了,地方官将会看到这件事。」


梅氏还告诉我们,在萧垅担任译员的Jan Druijvendael和在麻豆担任储备教师的Frans Clccn,被麻豆的原住民检举告密,「明年将有比竹子上的叶子还要多的荷兰人会来福尔摩沙,他们将把中国人通通杀死赶走。」因此,这两个人被郑成功下令钉死在木板上。其他资料也看到,郑成功来台湾以后,有荷兰人被原住民杀死,打伤或抢夺财物。相信,有些平时怀恨荷兰人的原住民,利用这机会报复。


但原住民对新来的郑军未必会有好感,因为郑军来赤崁不久就严重缺粮,缺粮的军队如何骚扰当地人,是很容易想像得到的。事实上,郑军还没进入台湾,在澎湖就已缺粮,杨英清楚记载,因「官兵多不带行粮」,在澎湖耽误几天就「阻风乏粮」了。那时,郑成功就下令「就澎湖三十六屿□取行粮□□正供」,调集澎湖各澳长搜索两日的结果,「番薯、大麦、黍稷,升斗凑解,合有百馀石,不足當大師一餐之用。」他们到赤崁以后,从普罗岷西亚取得的粮食也只够军队半个月的消费,「其赤崁街係我民居草厝,藩恐被焚毁粮粟,特差户都事杨英持令箭,委同杨戎政﹝杨朝栋﹞,督同援剿后镇张志官兵看守堵禦,不许官兵混搬,亦不可致红夷焚毁,候明日分派发给官兵粮食。繇(由)是各街米粟看守完全,无敢侵扰。次日,即令户都事杨英将街中米粟,一盡分发各镇兵粮,计匀足半个月。」


可见郑军登陆台湾后,军粮只有在普罗岷西亚市镇取得的粮食,只够吃半个月,然后又要开始「就地取粮」了。郑成功要速战速决,完全可以理解。杨英说:「台湾城未攻,官兵乏粮。二十二日〔五月二十日〕,遣杨戎政並户事杨英 ,同通事何廷斌,查察各乡社有红夷所积粟石及糖麦等物回报,发给兵粮,计粟六千石,糖三千馀石。」杨英虽然说,郑成功派杨朝栋、杨英和何廷斌去「查察」的对象是各社的荷兰人,但当时荷兰人在「各乡社」人数不多,也没有交易活动,不会储存大量粮食,更不会储存大量的糖;他们为了要解决大师的军粮,去「查察」的相信还是中国农夫和原住民储存的粮食。


而且,郑成功有一套开发台湾农业的全盤计划,把台湾的土地分给自己和他的将领,梅氏说,「约在六月中,国姓爷把福尔摩沙分给他的官员和将领,每人分到南北距离八小时路程的领地,每个领地都要在中央地带建造一个大城市,作为那个官员或将领的居处,边界要各造一个乡镇,用以安定他的辖区。」他自己保留的土地以赤崁的耕地及中国人的耕地为中心,南北约十二到十三小时路程〔约七十公里〕的地带。他不但下令分发土地也把牛都收归「国有」,大概某些农具也一併收归「国有」,统一分配。梅氏说,郑成功派他的军队去屯垦时,「国姓爷分给他们上千只的牛,以及很多锄头和其他农具,使他辖区内每一个人都能立刻开始耕种,那些牛包括所有公司的牛,以及政务员、牧师、其他公司职员,以及自由民在赤崁养的牛。」显然,那些牛是郑成功在台湾「接收」来的,包括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的,荷兰人私人的,当然也有中国人的,也有原住民的。梅氏还说,那时农夫虽然还「养」自己的牛,但宰牛来跟久未见面的当兵来台湾的弟弟庆贺欢聚,也要处死好几个人,「因为,没有人再有自己的牛,所有的牛都属於国姓爷的了。」郑成功分给士兵的锄头和其他农具,相信主要也是从台湾就地「接收」来的。那时原住民应已亲身体验「私物充公」的感受了。


不但如此,梅氏告诉我们郑军去屯垦时,那种骚扰原住民的情形,「强暴、丑恶地用他们的重武器和厚脸皮,去使那些原住民好像接待朋友来访那样款待他们」,大概也发生在其他地方的原住民身上。荷兰人倒下来了,台湾的原住民在惊喜彷徨中,又要无奈地开始面对更严厉的新的中国统治者了。


 


 


一六六一年七月底


大约在七月底,有一封信被送到赤崁交给国姓爷,我必须翻译,那是我们的南区政务员Hendrick Noorden从卑南﹝今台东市﹞写给驻在茄藤附近我方的信。在信里他责备他们写信去劝降,还说那封信是出於他们自己的想法,不是被迫才写的。他要信守並坚持对公司的誓约;並说,最近因河水高涨,无法使他的人聚集在一起,不过等河水退下以后,将俟机前来;他希望,因为他们只是一小群的人,国姓爷不致劳神派遣军队去作战。


有一艘船从海上航来南边泊船处停泊,船从上面悬挂着旗子。有几个从小琉球来的 报告说,那是新来的大员长官,巴达维亚的稽查官也在船上,他要来接任为地方官,因为巴达维亚当局已经决定,要把地方官猫难实叮囚禁起来了;也决定要换所有的大员议会议员,现任议会议员一律都要离开荷據台湾末期,连续几年谣传郑成功要来攻取台湾,福尔摩沙的公司主管屡次向巴达维亚的公司总督府告急,请派援军,巴达维亚当局乃派Van der Laen率领十二艘船带兵增援,他们於一六六○年九月十九日抵达台湾,Van der Laen看不出,也不相信郑成功会来攻打台湾,跟大员当局争吵门气之后,於一六六一年二月底悻然航离台湾,回巴达维亚怒告台湾当局的无能怯懦,巴达维亚当局乃决定撤换台湾的公司各主管,改派Ilerman Klenke为新任长官,率领一批新官去台湾上任。他们於一六六一年六月二十二日从巴达维亚出航,两天后,即六月二十四日,从台湾跑回去报信的Maria〔马利亚〕号就抵达巴达维亚了,听到郑成功已来攻打台湾的消息,巴达维亚当局立刻派船去追Klenke的船,要把他们调回来,但没追到。Klenke一行人先在小琉球停泊,在那里就从中国人听到郑成功已来攻打的消息;从梅氏的记载得知,那些中国人也来赤崁传报新长官抵达的消息。。国姓爷和所有官员都等着新来的大员长官寄信给他,国姓爷曾经令他的官员告知地方官猫难实叮这个想法,但事与愿违,因为船一天之后又开到海上去了。


中国地方官本府〔府尹杨朝栋〕和其他官员,经常来跟地方官附耳细语说,现在要去马尼拉为时已晚,他们的王也不愿冒险用戎克船载我们去巴达维亚,所以要先把我们送去中国海岸,从那里用大船载我们去暹羅;又说,地方官猫难实叮、我和Joan Brommer以及我们的妻子们和孩子们是第一批要离开的,剩下的其他人,也要一次一、二十个人,直到全部都送去;又说,国姓有令,地方官如要跟大员的长官揆一辞行,可以写信去辞行,也可以亲自去大员城堡跟他当面辞行,地方官说他宁愿写信去辞行,亲自去大员城堡短暂的辞行,将造成互相太大又太久的伤心。信写好以后,由秘书Osseweijer翻译﹝译成中文﹞,也从长官阁下接到了回信。據《热兰遮城日誌》一六六一年八月一、二日條,地方官猫难实叮这封辞别信是一六六一年七月二十六日写於赤崁,八月一日送达热兰遮城,翌二日长官揆一给他回信。从梅氏的记载,我们得知,猫难实叮有收到揆一的回信。


Middagh的大酋长(den grootcn vorst van Midagh)一带北边村社的原住民,无法再忍受那些自己上门作客的中国人的粗暴无礼,他们几个村社互相结合起来,乘夜间中国人休息时候突袭,杀死一千四、五百人此事,杨英也有详细记载:「七月……援剿后镇,后冲镇官兵激变大肚土番叛,冲杀左先锋镇营,杨祖与战,被伤败回,至省病,死之,围援剿后镇张志营,右虎卫,英兵镇,智武镇□□,差兵都事李胤监制各□,不准搅扰土社,吊(调)后冲镇等移扎南社。」阮旻锡也记载说:「七月……张志、黄昭等激变大肚社土番,杨祖与战,中标枪死。土番围张志营,黄安、陈瑞等破走之。」江日昇也记载说:「七月,张志、黄明纵管事杨高凌削土番,大肚番阿德狗设伏诱战,遂斩阿德狗让。撫绥馀党,班师。」从这些中文史料,以及梅氏所载郑军死亡人数看来,当时「大肚番」的势力相当可观,也有杰出的领袖指挥。。在南边,也有七、八百人被瑯嶠的人杀死。


牧师Joan Leonardus被他里霧的原住民诬告说,他写信给北边的原住民,煽动他们反抗国姓爷和他的军队。这个无辜的人立刻被下到关满坏人和小偷的一般监牢里。经过很多努力和地方官及他的妻子的保证,第二天才放出监牢,回到他的家软禁,等候调查;最后证实无辜,法官宣判无罪。


 


 


一六六一年八月十一、十二日


八月十一到十二日,由十艘荷兰船和一艘中国帆船组成的我方舰队来停泊在南边泊船处,我们非常高兴,但敌人极为惊讶而气馁。


当天中午,国姓爷立刻派官员来请地方官猫难实叮去做客。这种情形以前没有发生过,以后也未再有过。地方官那天中午由同样那几个官员带路,国姓爷亲自到门外迎接,並相偕到铺着精美桌巾的桌子坐下,受到珍馐佳餚的款待。国姓爷问,他想那是怎样的一个舰队?公司曾经同时派这么多的船来做生意吗?地方官回答说,每年派有许多的船来做生意,但未曾同时有这么多的船组成一个船队,那肯定不是来做生意,而是派来和公司的敌人作战的,况且还飘挂着三面代表海军司令官、副司令官及海军准将的旗帜。国姓爷说,他不相信巴达维亚的总督已经得到他来围攻大员的消息,则派来舰队的动机是什么?他相信舰队的司令官会寄信来。地方官回答他说,这无法知道,也许是去澳门与葡萄牙人作战。


说完这些话之后,国姓爷亲自告诉地方官,必须准备好立刻就能和我们其他二人出发去中国,剩下的人,他也会通通送去中国,以便大家能一起於他们的新年经暹羅〔泰国〕航往巴达维亚。那时在地方官的恳求下,终於允许继续留到十月。


中国官员们和将员都大大紧张害怕起来,那种情形真是筆墨难以形容,他们平常出来都有华盖遮顶,僕役随从,现在他们日夜在普罗岷西亚到处走来走去,既无华盖亦无僕役,整天像丧魂失魄的人,问我们,每艘船上有几个士兵?会不会立刻登陆来攻击?国姓的六十二个武装护卫,以及二十五到三十个劊子手,都配备了一根鎗杆有三个发射管的发射武器,黑人僕人有的分配大刀,有的分配我们的步鎗,都给武装起来了,这些人在普罗岷西亚僅有的兵力。他们立刻在普罗岷西亚城堡,即国姓爷和他妻妾们的住处前面,进行备战的工作,並派人要从中国沿海运九到十门大炮和几个capadcncapadcn,尚无法查知此字的意思,可能与武器有关。来。我们听到那些将官和大官都在怨忿SeecquaSeecqua,谅即Pincqua的笔误,即何斌,因为何斌是力促郑成功率军攻打台湾的人。有几个农夫、市民和我们的议员也问我,如果我们的士兵来了,大家是否也都会死?


敌人会那么紧张害怕是有原因的,因为他们的士兵已广泛分散,到 南北各地去分取粮食。现在由於路途遥远,道路崎岖难行,又值河水高涨,无法在几个星期内把他们调回来;而且严重饥荒已开始,很多敌人饿死,也有戎克船满载敌人士兵逃去中国沿海。


那时,有一个我们的士兵,被派去敌人的戎克船上的,从大员回来,问我要不要用游泳或其他方法,俟机逃去热兰遮城堡?我答说,我不敢这样做;不过他的同伴鼓手,是个很会游泳的人,如果他愿意,则我想请他去通知长官敌人大为害怕的情形,並请他建议,只要派五、六百人来普罗岷西亚,在神的保佑下,就足可打败敌人,收复普罗岷西亚,因为敌人的兵力还不到三百人,其馀的都分散到南北各村社去了。隔日早上,那个士兵告诉我,鼓手已经去城堡通报消息了《热兰遮城日誌》记载:这个鼓手在八月十六日逃抵城堡,传达很多情报。。我把这事挂在心上,並告诉了地方官猫难实叮。从那时候起,我们都时时刻刻期待着我方的人来攻击。地方官、我、Joan Brommer和其他人都准备好我们还持有的射击武器、刀剑和大刀,决定来攻击时,都要到地方官的住处,即市政府,在那里对抗中国人,直到我方的人来解围。


但是,我们的希望泡汤了,刮来一阵强风,天气变坏,我们的舰队不得不离开;更糟糕的是,隔日听到,那艘Urck号在Besscau﹝马沙溝﹞附近搁浅Urck号在Besscau附近搁浅之事,据《热兰遮城日誌》记载:是八月十七日风势加强,援军舰队要航往澎湖时,那艘Urck号在萧垅溪口搁浅,船上四十二个人全落入郑军手里。Besscau即萧垅溪口的「马沙溝」。,船上所有的人都被敌人活捉,一般的人都立刻在附近的村社,即新港,麻豆,萧垅和目加溜湾各村社,很可怜地被原住民屠杀了,而那些军官,即船长、帐房、舵手等六个人和一个小孩则被带来普罗岷西亚严厉拷问,敌人从他们知道了舰队的兵力和计划。几天后,我方的人在绿谷的小溪里发现那六个人和小孩的死屍,他们都一起被绑在竹子上。敌人听说舰队带来的士兵不过六百人,就不再害怕,又有勇气了。


还留在普罗岷西亚的荷兰人,即二十七个男人和四十个妇女、孩童、男奴和女奴,也不再被分发米了,我们遭受到严重缺米的痛苦。我们数次向中国地方官本府〔府尹杨朝栋〕请求发米,先是用好话,后来还大声吼叫,但仍然得不到米。我们遂亲自去找国姓爷,他就签一个命令给我说,等那些邻近村社的原住民把稻子运来,那时就发米给我们。


 


 


一六六一年九月中


约在九月中,很久不知道漂到那里去的舰队又回来了这支舰队於八月十七日航离大员以后,到九月八日才又航抵大员沿海。九月九日,援军司令Jacob Cauw入港登岸,长官揆一等人到岸边热烈欢迎,士兵从四角附城的东门直到岸边,排成两列,夹道欢呼,城堡鸣枪三声,鸣炮五声,一时荷方充满欢欣,充满自信,士气高昂,人人都振作起来。。有几天,我方从热兰遮城堡非常猛烈地炮轰大员市镇,把大部份的房子都打垮;也有五艘我们的船驶入港道,停泊在热兰遮城堡前面。


同时,国姓爷在赤崁派人用竹筏做成很多火船,里面装着苧麻、麻布、茅草和其他杂草,並放满硫磺、沥青(pick)、椰子油(clappusolij)、火药等物,又令很多戎克船,载着武装士兵停泊在大员与普罗岷西亚之间。


 


 


一六六一年九月十六日


九月〔十六日〕,上午据《热兰遮城日誌》的记载,应即九月十六日上午。停泊在热兰遮城堡前面五艘我们的船据《热兰遮城日誌》当时参加作战的荷船有七艘,即平底船Kortcnhoel号、Koukcrckcn号、Anckeveen号、Ter Bocde号、Loenen号、galjootdcRoode Vos号和领港船dcJager号。,拉起他们的锚,驶过大员市镇,好像要去炮击敌人的戎克船。


那时,从各方面猛烈攻击,我们那些船驶来北线尾端附近停泊,用十二到十五艘载着士兵的小船,向敌人的入口处摇去,看起来是要冲入敌阵,但有几艘被戎克船逼去搁浅,有几艘被敌人用火罐烧到帆,以致有两艘小船被敌人夺去,约有五、六十个荷兰人被僕掳。他们被带去赤崁国姓爷那里,稍微质询之后,就立刻被斩首了这场海战,杨英也有记载:「八月……甲板船来犯,被藩令宣毅前镇陈泽並戎旗左右协水师陈〔继〕美,朱尧,罗蕴章等击败之,夺获甲板二只,小艇三只。宣毅前镇副将林进坤战死。自是甲板永不敢犯。」。这些僕虏(就像从译员得知的)都被灌烈酒,灌到无法说话时,就毫无例外地,很可恶地,令普罗岷西亚的荷兰人执行处斩,使我们为之心碎,他们就是打算要使我们悲伤不已。猛烈的炮击稍微静息下来了,我们的船继续停泊在北线尾端附近。


直到那天,国姓爷还无法调集他的军队,所以在普罗岷西亚的兵力,如上所述,只约有二百五十人,因此派我们的奴隶、其他仆人以及他们的士兵,拿着大刀和其他武器,沿着海岸,面向海的方向排成一列,在他们中间稍微向前的地方,把他〔国姓爷〕的红色丝质华盖遮在另一个中国少年人的头上,用这方法,看起来好像国姓爷站在那里鼓舞他的士兵。傍晚,敌人就把所有的火船运去大员,要在黑夜里送去烧我们的船。


晚上约八点,听见大员那边有很大的火药爆炸的声音。隔日早晨得知,有一艘我们的船爆炸,另有一艘我方遗弃的船被敌人夺去了,他们试着要把那艘船拖去对岸砖窑附近。


那时国姓爷要处斩指挥这场战争的将军,因为他没有将那五艘荷兰船全部夺取或烧毁,后来因官员们很努力的请求,才饶了他的命。


在热兰遮市镇后方发生战门的同一天,国姓爷派人来通知,地方官猫难实叮、我、Johan Brommer和医生Joans Jacobs,明天清晨要去搭他的入口处航往中国。地方官向中国地方官本府〔府尹杨朝栋〕表示绝对拒绝照办,因为现在已经看出,他们的王是个虚伪的人,没有正直的心,凡事撒谎,所以他宁愿死,也不要跟他的人分离,国姓爷不要再想分开他们。地方官还请本府〔府尹杨朝栋〕把他说的话原原本本告诉国姓爷。


本府〔府尹杨朝栋〕极力劝他〔猫难实叮〕说,千万不要有恶意的猜想,因为那完全是正直而且诚恳的好意,一点也没有掺离恶意或谎话;地方官说的那些话,他也不敢让国姓爷知道,並警告说,不能对国姓爷这样讲话。


地方官回答,他必须说清楚他所要的,就是没有他的人他就不离开;而他说的那些话,本府〔府尹杨朝栋〕如果不要告诉他的王,那就算了。


隔日,本府〔府尹杨朝栋〕带一张国姓爷签名的書面命令给我们的地方官,上面写说,他和所有他的人都会被送去中国沿海,从那里前往暹羅,要他立刻上船。但是地方官仍然旧调重弹,他说,他所要的是遵照条款,偕同他所有的人跟他一起离开。他並亲自跟本府〔府尹杨朝栋〕去公司的庭园,要去见国姓爷,但不被接见,所得到的答复是,王不愿意见他,要他立刻出去並且离开。


我和医生Joans Jacobs被命令留在赤崁,我是因为要测量土地,医生则是要治疗受伤的官员,十天后我们才会一起被送走。牧师Lconaerts和他的家人替代我的位置,先行离开。


第三天,地方官因为别无选择,决定要离开了。在我的请求下,我也被允许一起离开。地方官、牧师LconaertsJohannis Brommer都叫人把箱子和柜子搬进船里了,那时我又被命令要留下来。地方官交十五里爾给我,说那是如上所述,向Jan Pieterss Mol借来支付我方病人生活费的那一百里爾的馀款,叫我照这用途去使用,也照此办理了。


地方官交代完这些事之后,就於当天下午九月十九日上船,同行者有他的妻子、三个孩子、主任医生Leonaert Bollckcns的小孩、两个男奴、两个女奴、他孩子们的老师(pctago),即担任过助理的Alcxander van s’Gravcnbrocck,译员Mauris Visch和三个士兵,牧师Lconaerts和他的妻子、岳母、两个孩子、两个男奴、三个女奴、三个女奴的孩子和一个士兵,土地测量师Johan Brommer同他的妻子和一个女奴,土地测量师Herman Vcrbierst,在最后奉准的政务员Hendrick Minnen,以及上士David Cotenbergh同他的妻子、儿子和一个士兵。这些男女朋友们,在一场悲伤的话别之后,都互相期许在那永远的生命里再见了,因为大家都认为他们一定会被丢进海里淹死。他们分开搭上五艘戎克船。后来从牧师Lconaerts的妻子於十一月八日从金门写来的一封信得知,他们於鹿耳门水道里还等了一个多月,於十月二十八日才出航去中国。


同一天晚上,中国人还带走十一、二个跟我们在一起,一向都在帮忙医生的人,说是将官要他们去,他要供应他们米和其他需用品,要他们立刻去他那里,政务员Lconart Vcrhagcn和一个看护他的士兵立刻被舢舨载去新港,因为他病得很厉害。隔日晚间,生病的土地测量师Jan Vrijaltenhoven还换了床,因为病得很厉害,被一辆车子带走。


在热兰遮市镇后方的战役发生的前几天,秘书Osseweijer和牧师Arnoldus van Winshem被本府〔府尹杨朝栋〕叫来赤崁,一直留在这里,都没事情做,到地方官离开的前一天,他们已经请求很多次,让他们回去新港妻子们那里,欲仍然被拒绝。


过了几天,我在街上遇见一个新港来的原住民,问他被带去那里的朋友们的状况。他告诉我说,那两个人和政务员Vcrhagcn,以及荷兰人都很可怜地被中国人斩首了。我也问过一个葡萄牙人(他是澳门的混血儿,已为一官和国姓工作十八年),关于那十一、二个被带走的人,以及Jan Vrijaltenhoven的情况,他告诉我,他们都已在小溪的对岸斩首了,迄今死屍还在那里。


 


 


援军的震撼


郑成功率军抵达台湾的第二天,即一六六一年五月一日,郑荷双方在大员沿海发生一场激烈的海战,约有三十艘郑成功的战船对三艘荷兰船Hecktor号,s’Gravelande号与Maria号。Hecktor号爆炸沉没,Gravelande号与Maria号败退海中漂浮,大员沿海被郑军的战船控制,两艘荷兰船跟热兰遮城堡之间的交通,被郑军的战船切断,无法联系。到五月五日,因一直得不到城堡里长官的命令,Maria号自行决定,要去巴达维亚告急求救,把这决定告知,Gravelande号之后,当天就向南航去。


六月二十四日,Maria号航抵巴达维亚,传送郑成功已带兵攻打台湾的消息,巴达维亚当局听了大为震惊,在慌乱中紧急筹组援军。七月五日援军舰队终於从巴达维亚出发,由高雅各(JacobCaeuw)担任司令官向台湾航来,顺利於八月十二日航抵大员沿海。


这天上午约十点半,热兰遮城堡的人看见十一艘荷兰的甲板船和一艘大戎克船前来,已被围困三个多月的荷兰人,为之狂欢不已,「这支舰队的出现,使所有垂头丧气的人为之振作,病夫走出樊笼,懒漢也登上了城楼,人人都以天降救兵看待这支舰队,是完全意外地派给他们的。」(《被遗忘的福尔摩沙》)。


当天晚上,城堡和该舰队取得联系,确实知道是援军抵达了。十三日,一部份的人上岸,搬运了两千多磅的火药和補给品上岸,但因开始刮风下雨,海浪汹涌起来,来到岸边要卸货的四艘甲板船,乃又航往南边泊船处,跟船队一起停泊。十四、十五日仍然风强浪高,城堡与船队无法联系。十六日风浪较平息,有五艘船从船队航来大员港口试图入港,但港道海浪仍高,无法入港。揆一担心他们在沿海搁浅,派人出港命令船队前往澎湖避风。十七日风势增强,船队乃放炮一声,航往澎湖去了。就在此时,船队中的Urck号,在萧垅溪口搁浅,船上四十二人全部落入郑军手里。


梅氏也说,这支援军的抵达使「我们非常高兴」。而且他还利用机会,令一个荷兰士兵转告一个荷兰鼓手,从赤崁游泳去热兰遮城传遞赤崁的情报,把「敌人大为害怕的情形」告诉长官揆一,並请他向长官建议,「只要派五、六百人来普罗岷西亚,在神的保佑下,就足可打败敌人,收复普罗岷西亚,因为敌人的兵力还不到三百人,其馀的都分散到南北各村社去了。」「隔日早上,那个士兵告诉我,鼓手已经去城堡通报消息了。」《热兰遮城日誌》八月十六日條载明,这天鼓手抵达城堡传遞情报。可知,梅氏要鼓手去传遞情报是八月十五日的事。


梅氏还说:「从那时候起,我们都时时刻刻期待着我方的人来攻击。地方官、我、Joan Brommer和其他人都准备好我们还持有的射击武器、刀剑和大刀,决定於我方的人来攻击时,都要到地方官的住处,即市政府,在那里对抗中国人,直到我方的人来解围。」


这支援军的抵达,不但使投降郑成功的荷兰人非常高兴,也使他们暗中策划攻击了。


郑成功对荷兰舰队的抵达深感意外。梅氏说,当天郑成功以特殊的礼貌宴请地方官猫难实叮,向他请教这支舰队的来意,他还是不能相信,巴达维亚已经知道他来攻打台湾。梅氏也描述郑军那些高官慌张落魄的情景,他把当时郑军的震撼、惊恐、慌张、困窘,描述得很生动。


原来八月十二日荷兰援军抵达大员的两个月前,郑成功才把他大部份的军队派去南北各地屯垦,只剩下两千士兵守大员,三百人守赤崁。「现在由於路途遥远,道路崎岖难行,又值河水高涨,无法在几个星期内把他调回来;而且严重饥荒已开始,很多敌人饿死,也有戎克船满载敌人士兵逃去中国沿海。」


那时候,郑军缺粮的情形已无法用「严重」两个字来表达了。杨英说:「七月,藩驾驻承天府。户官运粮船不至,官兵乏粮,每乡斗價至四、五钱不等。令民间输纳雜子蕃薯,发给兵粮。红夷甲板船至,吊(调)右武卫前协裴德帮守安平镇」。「八月,藩驾驻承天府。户官运粮船猶不至,官兵至食木子充饥,日憂脱巾之变。藩心含之,大書於座前云:户失先定罪。遣杨府尹同户都杨英往鹿耳门候粮船,並官私船有东来者尽行買糴给兵。」梅氏也说那时「留在普罗岷西亚的荷兰人,即二十七个男人和四十个妇女、孩童男奴和女奴,也不再被分发米了,我们遭受到严重缺米的痛苦。」


偏偏在紧张又窘困的时候,台湾中部屯垦的地方又发生大肚土番叛杀郑军之事。杨英说:「(永历十五年七月)援剿后镇,后冲镇官兵激变大肚土番叛,冲杀左先锋镇营,杨祖与战,被伤败回,至省病,死之。围援剿后镇张志营、右虎卫、英兵镇、智武镇□□。差兵都事李胤监制各□,不准搅扰土社,吊(调)后卫镇等移札南社。」


據《热兰遮城日誌》一六六一年三月條记载,「大肚番」打败杨祖等人的事情,发生在荷兰援军抵达后不久的八月十九日,即农历七月二十五日:郑军去了三千人,只剩二百人回来。「大肚番」还扬言,要协助荷兰人驱逐郑成功。江日昇大概也听过这传说,才特别写出「(大肚番阿德狗譲)其锋甚熾,欲出援荷兰」(《台湾外记》顺治十八年七月條)这句话,甚至很多荷據时期向荷兰东印度公司纳税的中国人,都秘密保存这年四月份的税单,要於郑成功被驱逐以后,用以表明他们的属民身份。


荷兰援军抵达台湾时,郑成功的处境实在危险。一方面严重缺粮,士兵饥饿,「思逃者眾」,大部份军队又分散南北各地,时值河水高涨,无法调回赤崁,赤崁的兵力那么薄弱,身边的荷兰人正在秘密策划要内外夹击,加上发生「大肚番」叛杀郑军,想要「出援荷兰」。那时,郑成功真是危机四伏。


但是,因一阵强风和一场坏天气,使援军舰队不得不离开大员。又Urck号搁浅,船上的人全被郑军活捉,郑军由此得知巴达维亚专程派来的援军士兵总数不过六百人,就不再那么害怕,又有勇气了。加以这支援军舰队自八月十七日航离大员以后,到九月八日才再回大员沿海,使郑军获得较充裕的时间备战。


九月九日援军司令高雅各(Jacob Cauw)入港登岸,长官揆一等人到岸边热烈欢迎,士兵排成两列,从四角附城的东门直到岸边,夹道欢呼,城堡鸣枪三声,鸣炮五声,一时荷方充满欢欣和自信,士气高昂,人人都振作起来。经过六天的准备,於九月十六日在台江发动海战攻击郑军,郑军勇敢应战,战况激烈。结果荷军大败,「自是甲板永不敢犯。」


梅氏从赤崁观看这天的海战,也描述了郑成功在赤崁「督战」的有趣镜头;「直到那天,国姓爷还无法调集他的军队,所以在普罗岷西亚的兵力,如上所述,只约有二百五十人,因此派我们的奴隶、其他僕人以及他们的士兵,拿着大刀和其他武器,沿着海岸,面向海的方向排成一列,在他们中间稍微向前的地方,把他﹝国姓爷﹞的红色丝质华盖遮在另一个中国少年人的头上,用这方法,看起来好像国姓爷站在那里鼓舞他的士兵。」


 


 


一六六一年九月二十四日


探访傳道Mosis Galles的妻子,学校教师Valcntijn Hcrmans的妻子和她们的两个孩子,以及两个士兵的本地妻子,从麻里麻崙社〔屏东县萬丹乡〕来到普罗岷西亚。她们都被脱得几乎全裸了。她们诉苦说,中国人把她们的丈夫以及在南部所有的荷兰人都砍头杀死了,还抢去她们所有的东西,脱去衣服,我把这事告诉中国地方官本府﹝府尹杨朝栋﹞,他答应我会查出凶手,並将依法处置他们,因为他们的王无此命令,是那些人自己做的恶事。


但是当我从他那里出来,要回家的时候,从译员Maijcko〔吴迈〕听到很不同的话,一切都清楚了,是国姓爷自己下令,要把所有的荷兰人通通处死;因为有一个被派在他们的戎克船上的我方的士兵,在大员后方的战役发生时,用大刀横腰砍死船上的将领,然后跳水游去我们的下船所谓被砍死的郑军将领,可能就是宣毅前镇林进坤,杨英说:「宣毅前镇副将林进坤战死。」。他又说,现在就只有我们三个人还活着,即我和两个医生Jonas JacobsAnamias,一起住在普罗岷西亚的房子里,我们只要保持安静,就不会遭遇危险。


四、五天后,敌人要来把这四个妇女从我们的住处再带去南部的麻里麻崙,要卖给那里的原住民;我们冒了一点险,拒绝让她们去。


那时,我跟中国地方官本府﹝府尹杨朝栋﹞一起去内陆,调查各处农夫种了多少稻子,梅氏说他跟杨朝栋去测绘稻田之事,杨英也有记载:「改赤崁地方为东都明京,设一府二县。以府为承天府,天兴县、万年县。杨戎政为府尹,以庄文烈知天兴县事,祝敬知万年县事。『行府尹查报田园册籍,微纳□银。』改台湾为安平镇。」调查目的是要收税,杨英此处也载明「微纳□银」,梅氏也在此文下面记载郑成功写给他的信里说「俾令农夫既无多馀的隐田,也不短缺他们的权益」。他们给我一匹骡子骑,使我能根據骡子的步数,量出田地的长宽,據以计算田地的产量。


第三天,当我工作的时候,收到国姓爷寄给我的一封信,命令我要忠实、正直地,照着真实的情形,认真测绘稻田,不可受任何意见所左右,俾令农夫既无多馀的隐田,也不短缺他们的权益;如果我这样诚实地工作了,将不但允许我去中国沿岸跟地方官猫难实叮一起去暹羅,还会给我很好的礼物,但如果不公正照实测绘,则不但会丧失这些许诺,还会失去所有的尊重和好处,最后这工作完成了,发现种有稻子的田还不到四千morgen morgen,是荷兰古代土地面积的单位名称,但荷兰各地的morgen面积大小差异很大,一般学者认为东印度公司在亚洲采用的所谓Rijnlandsc morgcn,即一morgen等於八五一五·七九平方公尺。这样的morgen农地面积,荷據中期,中国人已称之为「甲」,发音为ka·即「甲」的闽南音。当时中国人之所以称这面积的农地为「甲」,原因很可能是因为荷兰人称农地为akkcr,中国人乃取其音「kcr」,转念为「ka」,即「甲」,来代称「morgen」;郑成功用荷兰土地测量师规划、测绘农地,遂也沿用荷兰人的农地单位,「甲」这土地面积的用语也就沿用下来了。但在台湾,「甲」的面积大小,经过清代与日據时代的变化,现在已经成为一甲等於九六九九·一七平方公尺。,因为其他的稻田都被雨水流失,完全不能期待会有收穫了。


当我回到家里时,看到我的妻子,两个医生及他们的妻子和孩子都还活着,而且健康良好,使我再次激起内心的欣慰。每当我们三个人之中有人被叫出去时,都非常伤心难过,好像要被叫去处死;一旦回家以后,大家又高兴得不知怎样才好。本府﹝府尹杨朝栋﹞奉他们国王的名义,赠送我两套天鹅绒衣服,四条内裤和五件女用毛质长衫(vrouwcnbaijtcns)用以替代棉裙(rockjes)来日常使用;他还告诉我,今年不能离开了,要等到明年,地方官猫难实叮也必须留到明年了;又说,他将供给我生活的费用。


那时,派去南部的敌人军队又回来普罗岷西亚了,但只剩约三分之一的人,这些人大部份或因染病或因饥饿,都很衰弱;又因再也得不到米,饥荒越来越严重,以致於士兵死亡的越来越多,逃亡的也越来越多,若被抓回来就立刻被斩首处死,我看过有二十四个人因这理由同时被斩首。


约在这时,敌人又带几个在澎湖俘掳的荷兰人来赤崁国姓爷那里,他们被宣判为偷牛贼,砍掉一只手,割掉鼻子和耳朵,然后赶回热兰遮城。


国姓爷在热兰遮城堡对面的北线尾,造了一个很大的炮台,架上很多大炮,且来阻止荷兰船再进入港道。


我一直在找机会,要和我的妻子及其他人一起逃离敌人的手,逃往热兰遮城堡。虽然我曾秘密把二百里爾分别给两个我信任的中国人,但还无法逃成,不过他们都答应会找机会帮助我们。我把这事告诉医生Jonas Jacobss,並鼓动他一旦有机会可逃,就像是万能的神要把我们从苦难中解救出去,把妻子和孩子们带走。他本来决定了,並答应尽力而为,但中途他严重生病,而且他的妻子分娩,所以他决定要等候神的帮助和他的解救办法了;因为他们有四个无知的小孩,在夜里逃亡时必须手拉着他们,经过住在我们屋子后面看守我们的那三十个劊子手,可能会因小孩而被他们发现。


偶尔有我们的士兵从热兰遮城堡逃来投靠敌人,有一次有两个人逃来投靠,其中一个被戯称为小瓦特人(her WaeltjcnWaelt,是当时比利时一个地名,荷文在名词后面加jc·即有「小」的意思,有时用以表示亲密,有时则用以表示轻蔑,her Waeltjcn「那个小瓦特人」,在此有轻蔑的意思。的坏蛋出卖了我。他告诉国姓爷说,如上面所写的,我派那个鼓手去热兰遮城堡通知长官说,只要派二、三百人来普罗岷西亚,在普罗岷西亚市镇放火,就可轻易打败敌人,届时我将把国姓爷交在他的手里。但万能的神把我从这血腥的異教徒的手里奇妙地保守住了,祂操纵那个译员的心,使他向国姓爷翻译成其他的话这个翻译员不知道是谁,实在大胆,竟然敢在郑成功面前翻译成其他内容,连历尽各种险恶,精明多疑的郑成功也被他瞒过,这人的机警胆识均非常人所及。,还以会丧失生命来威胁那两个人,使他们完全不敢再提那件事。译员告诉我们这些经过,並说不必害怕,因为只要有可能,他乐意帮我们。但这个異教徒译员也不太可信,怕他把这事告诉很多人,所以我就对他说,那是要陷害我的谎话,我要亲自去告诉国姓爷。但他警告我要静默,只要国姓爷听到一句这样的话,无论是出自我的口或是别人的口,他就会毫不犹豫地立刻下令把我钉在木板上。


在如此沉闷不安的状况下,真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要怎样过了,所以决定要偕同我的妻子,她姊妹的小女儿,一个满洲人(Tartar)和牧师Leonaerts的妻子的姊妹,於当晚渡过狭陸,徒步逃往热兰遮城堡。一切都准备妥当,从各方面看来是会成功了,那个满洲人也来到我的房间里了,那时他对我说,他指着万能的神说良心话,即使他会死也愿意跟我们一起去,但这样做会造成那两位医生,他们的妻子甚至更多小孩的悲惨死亡。因此,计划取消了。满洲人答应说,他会找机会,用一艘舢舨把我们全部都平安地带过去。


派去北边各村社的敌人军队也退回来了,都一起驻在麻豆后方一小时半路程,靠近茅港尾的野外;那些士兵奉命,每个人都要开垦耕种半morgcn的土地,违者处斩。从南边退回来的士兵,因可以吃牛肉(国姓爷叫人宰牛给他们吃),又稍微强壮有精神了,所以他们又从赤崁稍往南下,去Tapassoejongh森林Tapassoejongh森林,此地不知在何处,不过应在郑成功的保留区以外,故应在今阿公店溪以南。附近的野地建造牛棚,开始从事农耕。


后来有一个上士Hans Jeuriacn RadcHans Jeuriacn Radc,《热兰遮城日誌》写为Hans Juriacn Radij,《被遗忘的福尔摩沙》写为Hans Jurgcn Radis,关於这个人从热兰遮城去投靠郑成功的经过情形,请参阅江樹生《郑成功和荷兰人在台湾的最后一战及换文缔和》(《漢聲雜誌》第四十五期,一九九二年九月出版,以下简称《郑荷最后一战》),页二九、三十。,是Swaeb Swaeb,是德国南部的历史地名。《被遗忘的福尔摩沙》说是Stockacrt的人,应指今Stuttgart。人,也从热兰遮城堡逃来投靠敌人。他告诉我们说,他是被长官阁下特别派来刺杀国姓爷和马本督(Pepontock,即马信),来保护我们所有的人,救我们脱离监牢;又说,国姓爷的随从,包括他的护卫即所谓的红衣队,共有八十人,他将一次杀死二、三个,於这几天内全部杀光。这个家伙送我四个西班牙里爾,也送一些钱给两位医生,让我们买米和其他生活需用品。有一天,他和两个同伴被国姓爷请去做客,吃饭时他站起来,请国姓爷把我和那两个医生杀掉,因为他认为,迟早我们会做出很大的坏事。国姓爷笑着回答他们说,他很清楚得知道,我们不敢这样。这件事是上述澳门的葡萄牙人告诉我们的,他的儿子那天也在场,吃饭时他在看守国姓爷的房间。他们跟我们谈论荷兰的宗教时,对我们非常注意,他们看到我们也是基督教徒並持有旧约和新约圣经时,大感惊讶,就好像他们持有信仰條文和主祷文那样不可思议。那天以后不久,我们从他们听到那件事情了。这些人〔即上述澳门的葡萄牙人〕(不但必须忍受饥饿,还必须在老年日子里做从来没做过的粗重农事)希望跟我们一起逃去热兰遮城堡。我们也曾经决定要带他们三个人,即Jras CrasFrancisco dc MeereFrancisco Surrchee,还有他们的妻子们,跟我们一起搭舢舨,在夜里逃往热兰遮城堡。我们曾经答应,如果到了那里,将增送二百里爾,並帮助他们前往想要去的地方。他们认为,公司会先囚禁三年再放走他们,不过他们说,宁可忍受囚禁也不愿意继续服侍国姓爷了。这个计划,因为没有跟我们在一起的Jras Cras的妻子,从这个沿岸被召唤,预定将於十天到十二天内抵达,以致无法实现了。


这些人听说过,他们有一个神父,国姓爷已经允许他航往马尼拉。这个神父在中国沿岸多年,已经成为国姓爷很好的朋友;国姓爷要吃烤肉时,一直都要神父去准备。


约在这时期,有一封长官写给在卑南的政务员Hendrick Noorden的信落到国姓爷手里,因为那个答应送信的原住民把这封信送给国姓爷。那封信由译员和我翻译,内容说,海盗国姓那么猛烈围攻热兰遮城堡,以致他们几乎无法出去城墙外面,任何船只也都无法从外面进来港道,敌人要藉此困垮他们,但万能的神解救他们得免落入那獨裁者的手;又写说,赤崁和〔福尔摩沙〕全地都已被夺去,敌人违反條約,使普罗岷西亚的荷兰人有一部份饿死或被处死,妇女们则被分散到各村社的原住民当中;也写到四月会有一艘船去他们那里,要把他们带回大员,请准备薪柴,届时一起带回大员等。这封信虽然因没有寄达目的地而使我们感到遗憾,但也使我们内心感到欣慰,因为得知这些可怜人还活在这獨裁者的手掌之外,也得知长官知道我们在普罗岷西亚的人的状况。


那时,发给我九gantang米〔约二十七公斤〕和三荷盾又八十仙现款作为我的家用,並且命我每个月去领取。因为很久没有领到了,也是因为害怕而不敢去讨,上次我口头问本府〔府尹杨朝栋〕什么时候发米给我时,他不回答我,但叫伙兵从他的房间拿七个酸柠檬给我,所以我就不敢再去问了。


那些或因贌租,或因其他事故,向公司或个别的荷兰人欠债的中国市民和农夫,都被〔鄭方〕催讨得很厉害;他们因为互相告发,以致有欠债的人都牵连被举发了。他们必须三天之内偿还债款所谓偿还债款,梅氏没有载明是还给谁,以当时的情况,绝无还给荷兰公司或荷兰人之理,一定是郑成功派人收取的。如果不还或没有还清,就要挨打,打得裸露屁股上。第一次打三下,若再不还,第二次打五下,第三次打十下(像这样加倍打下去),最后就被关进监牢,用一块大的四方形木板,好像领巾,枷在脖子上几个月,使那些人想要躺也躺不下去,想要站也站不起来;因为那种木板长宽都足有二呎半﹝约七十五公分﹞,厚达两拇指﹝约五公分﹞。因此,所有公司的属民都带着泪眼,期待这个獨裁者倒下去,使他们得以再回到公司的管辖下生活。


而且,他们再也没有自己的土地、房子、牛、锄头、犁或其他任何农具了,这些东西都变成国姓爷的东西;所有栽种的作物都必须把收获的一半交给国姓爷,他的属下和本府〔府尹杨朝栋〕都非常精於计算,使得这些可怜的乡下人留下来给自己的还不到三分之一。因此,所有富裕的农夫,以前说起话来就是几百几千的,现在都变成穷困的佃农。他们的食物非常缺乏,有一种最佳品种的野生棕榈树也几乎找不到,因为他们把那些树砍下来,锯成小块,打碎以后吃掉了。


那时,盛传国姓爷不会在四月以前用武力去攻打热兰遮城堡,就如很多人所想象那样,他会在这期间,雨季开始以前,率领大部份的军队去北边讨伐Middach的大酋长〔即大肚番王〕及其附近的其他村社,征服他们,使他们归顺。但因他的戎克船从中国沿岸带消息回来说,一个很重要的将领死了所谓很重要的将领死了,当指萬義、萬禄據铜山叛降满清,张进自焚之事。杨英对此详细记载:「六月……十六日﹝阳历一六六一年七月十一日﹞,宣毅左镇萬義,右冲镇萬禄據铜山所﹝城﹞叛逃归虏,挟管铜山地方事忠匡伯张进以归,不从,死之。先时藩派義、禄等二程来﹝都﹞,暂札铜山地方,至是催吊﹝令﹞﹝不﹞到,遂據城从虏,挟持张进同叛。进诈﹝许﹞,﹝置﹞﹝酒﹞密室请﹝会﹞,﹝二﹞藏火药与之﹝俱﹞﹝焚﹞,﹝二﹞﹝萬﹞颇知,不赴其会,□□见虏。进□□□自焚死。虏即至铜。兵官忠振伯令留守兵将﹝陈﹞忠勇侯统水师复之。二萬同虏逃走,铜山如故。报至,藩令总理监管翁天祐镇守铜山,令旌奖忠匡伯,进祀忠臣庙,位第一,议官其子,優恤其家。」所载六月十六日﹝阳历一六六一年七月十一日﹞,应係郑成功接报的日期。:又说Saujaes﹝祚爷,即郑泰﹞对国姓的孩子﹝郑经﹞非常的抱怨,因为他不肯发大钱来招募部下和士兵当时郑成功留儿子郑经监守金、厦各岛,曾因得知郑经与乳母陈氏「狎而生子」,传令处斩其妻董氏、其子经与所生孙、乳母陈氏,一时惊动台湾两岸。现在,从梅氏记载得知,郑泰对郑经另有抱怨。;又请求满洲人出兵助战,满洲人答应派七千人助战,这七千名士兵现在已经在船上等候出航。Harthouwer跟满清搭上关系,纯属意外。九一六台江海战荷方大败后,大员当局才想要把淡水鸡笼的人员财物运来大员。其实,驻那里的人早於六月十九日就撤离逃往日本了。不知此事的大员当局,於九月二十八日派Davidt Harthouwer率领三艘船出航要去鸡笼,但遇风,於十月十三日飘到永宁。他被带去福州会晤靖南王与李率泰,带回他们两封满文书信,暑期顺治皇帝十八年九月四日「十月二十六日」表示乐意联手攻打郑军。所以国姓爷召集所有的官员和将官,连续两天举行大军事会议。又因为几个星期以前,所以他已经派人从中国沿海运来四十三门发射二十四磅、二十八磅或更重的炮弹的大炮来了,每门大炮配有三百颗炮弹(他的父亲一官於一六四四年在澳门叫人铸了一百五十门铁炮)。他立刻下令,叫农夫去森林砍伐粗重的木板和木块,在很短的几天里用木板和木块造了很多全新的炮架,并且用铁仔细又牢固地包箍起来。我看过其中的二十二门,其馀的可能已经带来而没有被我看见。也用很粗的木板造了很多防弹板,用普罗岷西亚的各种旧铁铸了很多子弹和炮弹。原住民带来很多竹子,农夫和他的士兵就用来编制大量的堡篮。


 


 


一六六二年一月十七日


战争的各种准备工作都完成以后,国姓爷就率领四百五十个士兵和他的护卫六十个人,以及约三、四十匹马出发,经过狭陸去第二渔场。这四百五十个人是从麻豆后方的茅港尾田野的驻军中,每十个人抽出一个人来的。


那些投敌者极力劝国姓爷不要去攻打热兰遮城堡,城里的人就是希望他们去攻打;要先去攻〔乌特勒支〕碉堡,那是最值得攻打的,然后去攻打海边那个木栅,那将很容易攻取,到那时候不必损失多少士兵,就可轻易地夺取Hollandia稜堡,进入四角附城,在短时间内就可以从长官官邸的地下室,埋地雷在Amstcrdam稜堡下面,把整座城堡炸垮。


 


 


一六六二年一月二十五日


凌晨,国姓爷开始用他的大炮猛烈炮轰。那些大炮,有的架在那碉堡南边凤梨园的沙丘上的第二排篮堡,即最中间那排篮堡的后面,距离碉堡约有二十五到三十竿﹝约一百公尺﹞,有的架在大员市镇的墓园,有的架在该市镇里的鱼和木材市场。他们炮轰得那么猛烈又持续,很快就使碉堡白色的石灰脱落,露出整片的红色,碉堡的顶盖掉下来了,墙壁也被打出几个大洞,我们从赤崁全部看得到这些情形。他们整天不停地炮轰碉堡,碉堡的大部份已完全被打落在地上了。热兰遮城堡虽然仍挂着一面大血红的旗子,以替代亲王旗,卻没听到从热兰遮城堡发射大炮的声音。后来从那些投敌者和几个中国人听说,这天炮轰碉堡的炮弹多达一千七百颗。


晚上约八时这时间跟《热兰遮城日誌》的记载相吻合。爆炸经过情形,请参阅《鄭荷最后一战》页五一。,碉堡发生爆炸,使原本残留的部份都炸飞起来。


隔日此处所谓的「隔日」,从文章的写法,似指一月二十五日大炮战的隔日,即一月二十六日。但下文又说,这天收到长官揆一的一封信,而那封信是一月二十七日写的﹝参阅《鄭荷最后一战》页五四﹞。故这段文章的第一句话是一月二十六日的事情,但从「晚上十点」起是一月二十七日的事情。梅氏把一月二十六日、阿世取容两天写成二十六日一天的事,以致以下连续几个「隔日」所记载的事件与来往信件的日期相当混乱。﹝一六六二年一月二十六日﹞就没听到多少射击的声音了。﹝一六六二年一月二十七日﹞晚上十点,国姓爷派一只舢舨来普罗岷西亚把我载去第二渔场他的帐幕里。在那里我必须阅读一封长官揆一签名,盖有公司印记的信。内容是问,要不要缔结公正而且真诚的條約,並请用荷兰文書面回复。我必须将一封要回答那封信的中文信翻译成荷兰文,这封复函的内容是说,好,可以来缔约。郑成功的复函,署期为永历十五年十二月九日,即阳历一六六二年一月二十八日,《热兰遮城日誌》也载明这天一月二十八日上午约八点钟收到这封信,也写明是Philip,即梅氏,用荷文写的,请参阅《鄭荷最后一战》页五六。


隔日﹝一六六二年一月二十八日﹞早晨,国姓爷亲自叫我的名字。我去到他面前,他就向海边射出三枝箭,问我最后那枝箭飞了有几步?我回答说,我猜有一百二十步。他说,我猜对了。他於是上马,叫我跟着去。我们来到海边平坦的地方,他的一个随从就拿三根约二呎﹝六十公分﹞高的短棍,每一根顶端都有一个小圆环,小圆环上贴着一个银币大的红纸当箭靶,三根棍子在海边插成一排,互相间隔约十竿﹝约三十八公尺﹞。国姓爷遂插三枝箭在他的腰带后面,骑到约五十到六十竿﹝约二百公尺﹞的地方,然后盡马所能跑的最快速度,疾驰而来,拔一枝箭射中第一根棍子的箭靶,第二枝箭射中第二根的,第三枝箭射中第三根棍子的箭靶……一路跑来都维持同一速度,既没有停下来,也没有减速。这样连续骑射两回之后他就下马,走到我的旁边,问我看清楚了没有?能不能也这样骑射?我推辞说,不能,因为我从来没拿过弓箭,我们是练习射鎗的,不过,在我们贵族中是有类似这样的娱乐,他们把类似的小圆环挂在一條小丝线上,持一根长矛,同样骑马快跑过去,把那小圆环刺挂在那根长矛上。


他於是叫一个跟我们站在一起的军官上马。他也骑到约五十到六十竿﹝约二百公尺﹞的地方,然后全速奔来,快接近我们时,手完全没有拉住马,右脚移开马镫,跨过马鞍,全身直直地只用左脚站在马镫上,右脚悬挂在左手,向他前面的人礼貌地敬礼,保持这样的姿势骑了约二十竿﹝约七十五公尺﹞,他才恢复平常的姿势骑马。他第二次放马疾驰时,用他的右肩膀顶在马鞍上,两腿向上伸直,也这样骑了约二十竿﹝约七十五公尺﹞,才恢复平常的姿势骑马,整个过程都跑得一样快。他跑完以后,国姓爷就骑马回军队和帐幕去了。郑成功在那紧张的战门之后,特别召梅氏来观赏他的骑射技术,还令他的部将表演骑术,真是郑成功难得看到的另一面,在紧迫中有幽趣。


随后,国姓爷以严厉的面孔责备我说,我一定在那封信里教唆长官揆一设法拖延时间,以便挖壕沟,加强军备。我费了很大的工夫辩解,还是改变不了他的想法;直到傍晚,商务员Paulus Davidts de Vick和中尉Barent Hermans偕同普罗岷西亚的差役,他手持白旗,骑马来到外面,带来城堡要投降的條約这封信署期一六六二年一月二十八日﹝请参阅《鄭荷最后一战》页六一﹞。梅氏此处描述的郑成功,又是严厉多疑的一面。,国姓爷才相信我,據我的记忆,那些條約的内容是:要携带所有的现金、商品,所有其他私人的物品、文件和簿记,所有的人都没有例外,士兵要按照习惯,全副武装,燃着引线等等,並要供应航行中所需要的东西,要遣还在赤崁及其他地方从我方掳去的所有俘虏,以及他们所有的物品,也要遣还他们的以及公司的奴隶,须毫无例外地全部遣还,一起搭我们的船前往巴达维亚。


国姓爷答说,他不要跟那些代表面谈,也不要他们来到他面前,因为没有把他写得合适所谓「没有把他写得合适」,是指未将国姓爷的官衔写好。因为那天上午八点,热兰遮城里的人接到郑成功的来信以后,开会讨论要如何提出谈判的条件,又须於中午以前回答,匆忙之间,把郑成功的官衔简写为「大明招讨等等殿下」,郑成功因此拒绝接见荷兰使者。梅氏所提此事,也写在郑成功的复函﹝请参阅《鄭荷最后一战》页六一﹞。;至於那些條約的各款,除了不准将公司的以及私人的钱和物品带走以外,都会照准。我被禁止跟我方的人讲话,也不许接近他们,违背了就要被杀。


那两个代表回去热兰遮城堡之后,国姓爷再叫我去他那里,说那沙丘有很多跳蚤无法睡觉,叫我跟他渡回赤崁。於是我、一个译员、三个带弓箭的护卫军和两个小僕人跟他,於入夜之后,一起搭舢舨渡往赤崁根據《热兰遮城日誌》一六六二年一月二十八日條的记载,未被郑成功接见的那两个荷兰代表,当晚带着郑成功的复函回去热兰遮城,请函署期也是永历十五年十二月九日,即阳历一六六二年一月二十八日,说明愿再停战一天,等候荷方来谈判﹝请参阅《鄭荷最后一战》页六一、六二﹞。一月二十九日揆一给郑成功答复,也写明「昨夜我们接到殿下的信了」﹝请参阅《鄭荷最后一战》页六三﹞。梅氏此处的记载语焉不详,以致看不出郑成功於一月二十八日晚间写过那封信交给两个荷方代表带回城堡。。在渡航途中,他大部份时间都在跟我交谈,问我,荷兰有多远,有多大,时局如何,政府怎样,有多少船,有多富裕等,虽然我都诚恳地據实回答,但我注意到,有些事情他並不相信,特别是当我说到,我们有一千艘船,在一天之内从同一个港口出海,航往世界上大部份的地区去从事运输和贸易工作,而留在本国几个城市前面的船,还多如森林里的树那样数不完时,他表现不相信的样子。那时他说,他猜想,公司和私人的重要物品与现款,都早已从热兰遮城堡用船运去巴达维亚了。对此我回答说,我认为恰好相反,因为要搬运这些主要物品及现款的人是士兵,而他们一定不肯这样做,因为人必须留下来,又要把财物送走,那他们是不肯的。他说,这种情形现在可能不同了,要让士兵们都知道公司把大部份的财物留在陸上,看起来好像有很多钱和货物,这种情形已经不是适当的做法了;他也猜想,现在热兰遮城堡已经不会有很多黄金和钱了,因为没有交易来往了。我回答说,如果公司和那些要员已经没有钱和货物在热兰遮城堡里,他们不会抵抗这么久,忍受那些逃来投靠的人所说的痛苦疾病。


我回到家以后,当过上士的那个投敌者Hans Jeuriaen Rade来我们家,有点酒醉;这家伙用德国话对我说:「你是一只聪明的鸟,我已多次设法要捉你的把柄,但都没成功,现在明白了,你把我的国王和父亲的头脑深深黏住,以至於他们认为我说的全是谎话。」他所谓的「我的国王和父亲」是指国姓爷和马本督;又说:「现在我把荷兰人弄到不管如何都必须献城投降的地步了,已不能再继续守城了。」好像他也要跟他的父亲去攻打麻六甲似的。


隔日此处「隔日」似乎指一六六二年一月二十九日,但也含有一月三十日发生的事情。荷方派代表David HarthouwerJohannes Reijnoldus来羊廐,被郑成功接见,是一月三十日下午约四点种的事情﹝请参阅《鄭荷最后一战》页六四﹞。因此,梅氏这天的记载,从「约下午三点」以下,所描述郑成功在沙丘上等候荷方答复的急躁情景,直到上述两个荷方代表被郑成功接见,都是一月三十日的事情。﹝一六六二年一月二十九日、三十日﹞清晨,我再跟随国姓爷去凤梨园的军营。在渡航途中,他叫我坐在他后面,又交谈起来。他问,公司的胡椒都从那里载来的?收购的价钱多少?我回答说,是从爪哇和其他很多我不知道的地方和岛屿载来的,至於收购的价钱,因为我没有担任过这方面的工作,所以不知道。我一来亚洲就立刻被派来大员,到现在已连续在这里十九年多了,不过相信,收购的价钱不会很高,因为他们也用胡椒支付船上的人和军队的一部份薪水,连船上最年轻的人,每个月薪水之外,也因此可多得约四、五荷盾。他又问,巴达维亚的总督肯不肯跟他贸易来往?他愿意像日本人一样,给我方的人那么多自由和特权。我回答说,我不知道总督阁下对现在发生的事情想法如何?他说,我们公司一定要跟他贸易来往,不然胡椒要卖到那里去。


我们来到军队那里后,国姓爷命令所有逃来投靠的人都到他面前来。一小时后,他令我将一份中文信写成荷兰文,要像写布告牌那样用大的拼音字写,因为那封信要帖在竹子上,拿去插在热兰遮城堡前面。其内容写:国姓爷开始积极准备要来攻打热兰遮城堡了,长官和其他要员把公司的和他们的钱和财物看得比士兵的生命还重要;但那些钱和财物国姓爷都要拿走,公司的钱和财物要用来抵償他那庞大的开支,长官及所有商人与市民的钱和财物要用来分给他的士兵当作战利品。但是所有军人,无论军官或是士兵,有钱和财物的都可以保留並且带走,没有钱和财物的可以告诉他,他将赠送钱和财物让他们带走。


这封信必须写成两份,写完以后放在国姓爷脚前的地上,令所有逃来投靠的人都大声宣读,然后盖上他的印章,令那些来投靠的家伙中的两个人带去插在热兰遮城堡角城的前面。这张信,或是说这张告示,没写日期,《热兰遮城日誌》一六六二年一月二十八日條说,当天上午约八点钟,接到两封信,一封是回答揆一昨天写的那封信,另一封是写给城堡里的军官们的﹝请参阅《鄭荷最后一战》页五六、五七﹞。现在梅氏卻说这张写给军官们的信是一月二十九日才写的。可能梅氏记忆有误。


约下午三点,国姓站在沙丘上面,派人把我叫来,很生气的向我咆哮说,大员的揆一欺骗他了,因为他该答复的时间早已过去了,到现在还不来回复。他开始撃打双拳,跳动双脚,口吐白沫,狂怒不已,简直像个着了魔的人,喊说,要再发炮射击了。我对他说,也许那些代表已经来到大员市镇马本督的地方了,请他不要那么急着下令射击。我向他保证,其中绝无欺骗他的意思,他就立刻派两个人骑马全速驰往大员,並叫几个劊子手上来。不久以后,来了五、六个劊子手,站在我后面约二、三竿﹝约十公尺﹞的地方。那时我只想着,如果热兰遮城堡里我方的人有任何不对的行动时,我就没命了!不再去注意他的喊叫、跳躍和狂怒,我站在那里不动,等候结局,也没兴趣回头看后面那几个家伙。半个多小时以后,马本督和另一个官员满身大汗从大员骑马疾奔而来,到了国姓爷旁边,把头深深朝向地面,全身弯曲。国姓爷对他们就像对讨厌的臭狗那样痛骂,但他们继续弯着身子,没有说半句话。国姓爷於是很生气地走下沙丘,回去他的帐幕;马本督跟着他,走到门口时,跟他说了几句话,国姓爷放声大笑起来,对我喊着说:「菲律普,菲律普,你们的人是好人而且诚实。」於是,那些劊子手从我后面走下沙丘,他们手持红色刑棍,没带大刀,那时我才第一次看他们。我又奉命去羊廐,国姓爷也骑马去羊廐。


不久以后,我们的代表David HarthouwerJohannes Reijnoldus偕同那个普罗岷西亚的差役也来了,他们带一封信来,信里请求:数千荷盾孤儿的钱请准予保留下来,也请允许那二十八个议员每人得保留二百里爾,並请派遣他的大官全权来与我方代表商讨條約的各款,並缔订條約。国姓爷读完这封信之后,准许接见Harthouwer先生及他的同伴,又写一封信回答长官说,明天将派他的四个官员去大员与他们缔订條約《热兰遮城日誌》一六六二年一月三十日條说:这天下午约四点钟,代表David HarthouwerJohannes Reijnoldus由四个中国要员陪伴,骑马去羊廐见国姓爷谈话。晚上七点半回到大员市镇,半夜带着郑成功的信回到城堡。﹝请参阅《鄭荷最后一战》页六四﹞。。我们的代表带着那封信骑马回去热兰遮城堡,国姓爷也搭舢舨渡回赤崁,而我那夜就留在羊廐。


隔日早晨即一月二十九日﹝应为一月三十一日﹞,我和我的译员徒步经过凤梨园敌人的阵地,去大员市镇时,一路观看他们的工事和兵力;看见单单在碉堡附近,就有三千个武装士兵,另有数千个来做工的无武装的农夫和市民。在大员市镇也很惊讶地看到,他们用那么坚固的防墙,来防守架在那里炮轰碉堡的大炮,以免被热兰遮城堡炮击,那道防墙足足有五、六个,甚至七个堡篮那么宽,两个堡篮那么高,约有十六到十七呎﹝四百八十到五百一十公分﹞厚,约有十一到十二呎﹝三百三十到三百六十公分﹞高这段描述,略可想见当时堡篮的大小,宽广都约为八十公分,高约一百七十公分。,在墓园和市场都可看到这样的防墙。


那时我在大员市镇期待着他们会有好的结果。我从那封送错对象的长官写给Hendrick Noorden的書信注意到,长官对我们在赤崁的情形有些地方並不了解,希望我们的代表确实明白,我们只剩三个人还活着,其他人都已经死了,所以就暗示(因为我不可以跟他们讲话)我方的人,要他们对那異教徒獨裁者不可太相信,希望因而获得更好的结果。


Harthouwer先生和Johannes Reijnoldus这几天所谓「这几天」,事实上只一六六二年一月三十日与三十一日两天而已,郑荷双方代表两天就谈好條約内容了。都跟马本督和几个官员在商谈缔约的事,到一月三十一日双方才互相同意缔约的内容。﹝一六六二年二月一日﹞傍晚此处的「傍晚」是一六六二年二月一日的傍晚,《热兰遮城日誌》一六六二年二月一日條有 的记载,郑荷双方二月一日宣誓缔约,條約落款也记载是一六六二年二月一日﹝请参阅《鄭荷最后一战》页七二七九﹞。(就像我所听到的,那时我被带开,不可以看那情形)在蓝天之下,由双方的人举行庄重的宣誓仪式,对條約的所有款项,都誓将确实遵守。


一切事情完毕以后,我被允许跟上述我们的代表讲话。我把我们的状况很简短告诉他们,主要是说,只剩三个人还活着,地方官猫难实叮等十二个人及其妇女和孩子在内,被送去中国沿岸,其他人都已很可怜地被杀死了,妇女们被分给原住民去当奴隶,其中有几个被卖了。说完,天很快黑了,代表们就回热兰遮城堡去了。


那时,有人奉国姓爷的名来告诉我,明天双方交换人质之后,我也就从被囚禁的状况释放了,可以去热兰遮城堡问候我们的长官,可随时自由地来赤崁接我的妻子和其他人。


隔日﹝一六六二年二月二日﹞早晨,Octgens van Waveren先生和上述David Harthouwer先生出来当人质,敌方由一个很重要的官员和一直驻守狭陸和羊廐的那个将官当人质,骑马去热兰遮城堡里。马本督把我释放了,並命令我跟他们的人质一起去热兰遮城堡。我(那约三百个人当中僅存的三分之一)终於又回到我的朋友身边,回到基督徒的身边,讃美、尊敬、感谢那位万能的神,祂在我所有的困境和险恶时,神奇地保护我,使我重获自由。那时,我把我方凄惨的情形告诉了长官和他朋友。


隔日﹝一六六二年二月三日﹞我再渡往赤崁,去接留在那里的妻子和几个可怜人回来。但我一到赤崁,就接到中国地方官本府﹝府尹杨朝栋﹞的書面命令,令我再留一、二天。我去跟那时已经来到普罗岷西亚的我方的人质商谈,他们劝我还是稍微忍耐一下。在那几天,那个当过上士的投敌者Hans Jeuriaen Rade来我家看我时说,他诚心预祝我们这些俘虏何妻子、儿女全部都被释放上船,因为事情可能还会变得跟谈好的情形很不一样;他也告诉我说,我不会在巴达维亚停留很久,因为要把我派去邻近地方的信已经寄出去了,他也在近期内会跟着去那里。说着,就拍我一下,就像几天前在大员乌特勒支碉堡的事发生以后拍了我一下那样。但我根本不去理会这无赖的无稽之谈何骯髒的拍打。


 


 


一六六二年二月四、五日


二月四日我再度被国姓爷召去大员,派我去热兰遮城堡见长官,要长官按照條約率领人员离开城堡去上船。长官回答说,根据條約国姓爷要先把所有俘虏送回来,然后他才离开。


国姓爷再派我去告诉长官说,那些去住在远处各村社的妇女们,已经派人去召回,但不能那么快就回来;我和两个医生及家人可以立刻去热兰遮城堡其他並没有我方的人住在赤崁附近;而且,他不允许他们在热兰遮城堡住到超过明天下午,因为他们可能会说,直到地方官猫难实叮等人从中国回来,以及所有的妇女都从各村社回来以前,他们要继续留在热兰遮城堡里,但條約並无此条款;他们可以在船上等候他们,如果到时候他们没有来,他会把他们送回去。


长官遂又派我去对国姓爷说,他要把赤崁、新港及其附近的公司人员,包括荷兰人、黑人和其他国籍的人,也包括所有男奴和女奴,先送来热兰遮城堡,作为遣送俘虏的开始。


这个意见又惹起国姓爷大发怒气,他回答说,條約里没有写到男奴和女奴,若马本督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擅自决定要放回那些奴隶,他会杀死马本督,也不准放回一个奴隶。他命令我再去告诉长官,不许再来要求或期待已经缔订、签字並宣誓的款项以外的事了。


我去城堡以后,向长官阁下请求,准许我留在热兰遮城堡里,因为我已经不再相信那个異教徒獨裁者了,我怕马本督若死了,我也一定没命。但是因我的妻子尚未安全,最后我冒险答应再去回话。


国姓爷的大法官(grootrechter)亲自带我去见国姓爷,他和另一个官员都向国姓爷证实说,这种事情一向都应该允许的。但国姓爷说,那是错误的,他们所说的奴隶是在热兰遮城堡里的奴隶,不是在赤崁的奴隶,在赤崁的他不许放走。


长官听了我这报告,就召集议员商讨,然后再派我去告诉国姓爷,那么就把奴隶以外的人放回来,那么他们就愿意离开热兰遮城堡。


国姓爷遂命令我,当天就跟马本督搭船去赤崁,把我的妻子和物品,与两个医生和他们妻子与儿子以及物品都准备好收拾好,於隔日去热兰遮城堡;又说,马本督会给我们一只舢舨用来渡航。事情就这么进行了。


但当我们的小船来到大员时,国姓爷又把我叫去,那两个医生和妇女孩童们都留在船里,继续航往热兰遮城堡。他要我立刻去他那里,然后与何斌有何斌学者说,郑成功在台湾看到巴达维亚派来的援军抵达大员时(一六六一年八月中),就怒斩何斌了,因何斌强调巴达维亚的援军不可能那么快就来。现在从梅氏的记载,我们看到,荷兰人投降以后(一六六二年二月),何斌还活着与梅氏一起翻译热兰遮城的库存清册,上述怒斩何斌之说,当系臆测之词。一起阅读並翻译仓库里所有的存货单,那存货单类别分明,里面详细记载多少现款、多少货物。一天的时间就这样过去。当热兰遮城堡的城门快要关门时,我才进入城堡。那时才发现,医生和我们那些物品都还在船上,根本没有人要去把它们搬到陸上来。那时已经很晚,没有时间去搬运了。后来风力逐渐增强,强烈到小船撞破了,留在船上的物品有一部份漂到海上被中国人偷走,一小部份隔日早晨在海边找到,但都被咸水浸坏了。


 


 


德籍上士Hans Jeuriaen Rade


郑军围攻热兰遮城约七个半月后,有个围城里的士官逃去投靠郑成功,献计攻城,備受器重。他的事迹在当时的《热兰遮城日誌》就被郑重记载,也在《被遗忘的福尔摩沙》详细描述,现在看到《梅氏日记》对这个人也有生动的叙述。如此广受注意的士官,委实不多,他的名字在《热兰遮城日誌》写Hans Juriaen Radij,在《被遗忘的福尔摩沙》写Hans Jurgen Radis,《梅氏日记》则写为Hans Jeuriaen Rade


《热兰遮城日誌》是官方文件,对於士官Hans的出降,以记述其发生的经过以及有关传闻为主,不分析不揣测,也没表示特别的感受或担忧。一六六一年十二月十六日,士官投靠郑成功当天的日誌写说:「军士Hans Juriaen Radij下午休息。傍晚睡醒起床之后,把枪扛在肩上,对他的同伴说:『你去烧开水,我去打猎新鲜的野味。』他的同伴以为他要去海边射鸟,就说:『好,多打几只回来。』军士说声再见,随即走出城堡,沿着海岸向凤梨园走去,终於可恶地走去羊廐投降敌人了。我们没有注意到,直到他走到第二渔场时才警觉,虽然还派骑兵追出去,但他已走得太远了。」三天后,即十二月十九日的日誌中写说:「早上很早,那些可恶的逃亡者,从大员市镇向我们喊话,本月十六日去他们那里的可恶的Hans Juriaen Radij已被任命为大官了。他们还骂了很多脏话。」


《被遗忘的福尔摩沙》描写士官投降郑成功跟热兰遮城的陷落关系更深,更具关键了,认为郑成功集中火力攻破乌特勒支碉堡,是使热兰遮城不得不投降的直接原因,而郑成功所以先集中火力攻破乌特勒支碉堡,是听从这个逃走的士官的建议。《被遗忘的福尔摩沙》的作者,即最后一任逃亡长官揆一,被郑成功打败退回巴达维亚以后,被认为是丧失福尔摩沙的主要罪犯,被判无期徒刑流放孤岛。他心中不服,所以写这本書雪恥伸冤。他写道,很清楚城堡状况的军士Hans告诉郑成功说,城堡里精锐的士兵被援军主将高雅各带走了,现在可以作战的士兵剩下不到四百人,其中有很多人生病,正使兵力日渐衰弱下去,健康的人也因长期受困,疲倦到无法承受更多辛劳了。所以他力劝郑成功不要只围困该城,要采取强烈的攻势,继续攻击,使城堡里的人疲劳不堪,终至绝望。他也把荷兰人的防卫状况告诉郑成功,攻破乌特勒支碉堡之后,热兰遮城的防备就瓦解了,因为从乌特勒支碉堡的地点,可以完全控制热兰遮城堡下面的四角附城,可轻易夺得该城,之后热兰遮城堡就失去防卫了。


为何占领四角附城会使热兰遮城堡失去防卫?《被遗忘的福尔摩沙》没有交代清楚,现在我们在《梅氏日记》看到答案,原来占领四角附城之后,「在短时间内就可以从长官官邸的地下室,埋地雷在Amstcrdam稜堡下面,把整座城堡炸垮。」


《被遗忘的福尔摩沙》是揆一於一六七四年从Banda岛被释放回荷兰以后,於翌年一六七五年在阿姆斯特丹出版的,距离郑荷在台湾战争约十三年了。相信军士告诉郑成功的情报和建议,当时揆一未必知道,但事后必有听说。因为一六六二年二月一日郑荷缔约之后,双方的人就自由来往了,跟军士有过来往的梅氏也向揆一报告过沦陷的赤崁情形。


《梅氏日誌》还告诉我们不少军士的为人作风,读者自可评论。


 


一六六二年二月九日


之后的第四天,即二月九日,强风已经过去,是船只可以航行的天气了,分散各社原住民当中的妇女和孩童们也已来到热兰遮城堡了,我们全体人员,偕同公司的士兵、其他职员、自由民,以及所有属于东印度公司的人,一起离开城堡(留下四、五个商务员点交仓库里的东西)走去搭戎克船,航往港外泊船处换乘公司的船。那时,相反地,国姓爷亲率几个武装士兵,从已经毁坏的﹝乌特勒支﹞碉堡,向角城的后方骑马下来,进入热兰遮城堡里面。


就这样,热兰遮城堡和整个福尔摩沙岛丧失了,使我们的国民在这东印度地区蒙受不小的羞辱,也使我们的老闆主人蒙受很大的损失,我也完全破产,我的东西全部丧失了。


愿慈悲的神大施憐悯给公司,祝福她在其他地区富裕起来,並使她的敌人衰弱下去、害怕起来,使她在不久的将来又能取回这美丽的岛屿,打败血腥的異教徒獨裁者及其随从者。


 


一六六二年四月十七日於巴逹维亞市


署名


Philippus Daniel van Meijcnstccn


與他的原文相同


一六六二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於巴逹维亞城


P.Marvil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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